一九四九年十一月(第14/16页)

我留在阳台上,不敢相信地注视着这一切。最后,那个便衣又转向我说:“小野先生,我建议您还是回家吧。”

“事情发展得太过分了,”我说,“你们为什么要审问黑田夫人?这些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现在这是警方的事情,小野先生,已经跟您没有关系了。”

“事情发展得太过分了。我打算跟冲方先生谈谈。没错,我还要直接去找佐分先生本人。”

便衣大声叫屋里的某个人,刚才出来应门的那个警察便出现在我身边。

“感谢小野先生的帮助,送他出去吧。”便衣说。然后他转向火堆,突然咳嗽了一声。“劣质作品的烟味也难闻。”他笑着说,一边用手扇着面前的空气。

可是我又离题了。我记得我是在回忆上个月节子短暂来访的那天的事情。实际上,我是在叙述大郎在饭桌上讲同事的故事,逗得我们开怀大笑。

我记得晚饭在非常令人满意的气氛中进行着。但是每次仙子斟酒,我都忍不住忐忑不安地看着一郎。前面几次,他隔着桌子,心照不宣地笑着看我一眼,我尽量不动声色地迎接他的目光。时间一点点过去,酒添了一巡又一巡,他不再看我,而是气呼呼地瞪着给我们斟酒的仙子。

大郎又给我们讲了他同事的几个有趣的故事,然后节子对他说:

“你太有意思了,大郎君。但我听仙子说,你们公司现在士气很高。不用说,在这样的气氛里工作一定很受鼓舞吧?”

听了这话,大郎的态度突然变得非常真诚。“确实如此,节子君,”他点点头说,“战后我们做的一些改进,现在公司上下已经看到了成效。如果我们发奋努力,再有不到十年,KNC应该不仅闻名日本,还会蜚声全球呢。”

“太妙了。仙子还告诉我,你们分部的主任是个非常仁慈的人。那肯定对提高士气很有帮助。”

“你说得太对了。早坂先生不仅为人慈善,还是个很有能力和眼光的人。节子君,我可以向你保证,在一个没有能力的庸人手下工作,不管他心眼有多好,都是一种令人沮丧的经历。我们真是三生有幸,能有早坂先生这样的人做我们的领导。”

“是啊,池田也很幸运,也有一位非常能干的上司。”

“是吗,节子君?我就知道日本电气这样的公司应该是这样的。只有最优秀的人才能在这样的公司里担任一官半职。”

“确实如此,我们太幸运了。但我相信KNC公司也是一样,大郎君。池田一向对KNC评价很高。”

“请原谅,大郎,”我这时插嘴道,“当然,我相信你有有足够的理由以乐观的态度看待KNC。但是我一直想问问你,你真的认为战后所做的那么多彻底改变是有益的吗?我听说旧的管理模式几乎都不存在了。”

女婿若有所思地微笑着,然后说道:“非常感谢岳父大人的关心。年轻和活力并不总能产生最好的结果。可是坦白地说,岳父大人,我们需要彻底改头换面。当今的世界需要新的领导、新的举措。”

“当然,当然。你们的新领导都是最有能力的人,对此我毫不怀疑。可是,大郎,请你告诉我,你有时候是否担心我们跟随美国人的步子有点太仓促了?我举双手赞成许多旧的方式必须彻底废除,可是,你难道没有想过,一些好东西也跟糟粕一起被丢弃了吗?是的,有时候日本看上去就像一个小孩子在跟一个不认识的大人学习。”

“父亲说得很对。我确实认为我们有时候太仓促了点。但是总的来说,美国人是有大量东西值得我们学习的。就拿最近几年来说吧,我们日本在理解民主和个人权益等问题上已经前进了一大步。说实在的,岳父大人,我感到日本终于打好地基,要创建一个美好的未来了。所以,我们这样的公司才能够信心百倍地展望未来。”

“是的,大郎君,”节子说,“池田也有这样的感觉。他最近许多次发表他的观点,说经过四年的混乱,我们国家终于确定了今后的蓝图。”

虽然我女儿是在对大郎说话,但我明显感觉到她这番话是说给我听的。大郎似乎也这么认为,他没有回答节子,而是继续对我说:

“实际上,岳父大人,上个星期我参加了毕业生的聚餐,自日本投降后,生活各个阶层的代表第一次表达了对未来的乐观情绪。大家感到绝不只是在KNC事情步入正轨。我完全理解岳父大人的担忧,但我相信,这些年的教训总的来说是有益的,会领导我们开创一个美好的未来。但我也许说得不对,岳父大人。”

“没有,没有,”我笑着对他说,“正如你说的,你们这代人有一个美好的未来。而且你们都这样信心十足。我只能深深地祝福你们。”

女婿似乎想回答,但就在这时,一郎就像先前那样,隔着桌子用手指敲敲酒瓶。大郎转向他,说:“啊,一郎君,我们的谈话正缺你呢。告诉我,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

外孙继续端详了一会儿酒瓶,然后气呼呼地看了我一眼。他母亲碰了碰他的胳膊,轻声对他说:“一郎,大郎姨夫问你呢。你告诉他你将来想做什么。”

“日本电气公司总裁!”一郎大声宣布。

我们都笑了。

“你可以肯定吗,一郎君?”大郎问,“你不想当我们KNC的老板?”

“日本电气是最好的公司!”

我们又都笑了。

“真是太遗憾了,”大郎说,“几年以后我们KNC正需要一郎君这样的人呢。”

这段对话似乎让一郎暂时忘记了清酒,从这时起,他一直显得很开心,大人为什么事发笑的时候,他也跟着大声起哄。只是晚饭快要结束时,他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问道:

“酒都喝完了?”

“都喝完了,”仙子说,“一郎君还想喝橘子汁吗?”

一郎彬彬有礼地拒绝了,又转向正在对他解释什么事情的大郎。然而,我还是能想象到他的失望,心里对节子有点恼火,她为什么不能多体谅体谅儿子的感受呢?

大约一个小时后,我走进公寓的那间小客房跟一郎道晚安,才有机会单独跟他说话。灯还亮着,但一郎已经钻进被窝,他趴着,面颊贴着枕头。我关掉灯,发现对面公寓楼的灯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把一道道横格栅的影子投在天花板和墙上。隔壁屋子传来两个女儿的笑声,我跪在一郎的床边,他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