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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现在干什么呢?”

“凭着圣牛般的运气,她马上得到了一份工作,当时装模特。而且不是她自己找的,找工作多费劲啊,是别人主动提供给她的。”

“她怎么没去演电影啊?”

希尔施耸了耸肩。“她没兴趣,那活太累。她既无抱负,亦无情结,一个奇特的女人!”

我拿了一块奶酪卷。我能理解希尔施被卡门迷住了,他自己仗着勇敢大胆和视死如归才办到的事,她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这对他必定拥有不可抵抗的吸引力。我审视了他片刻。“我能理解,”我最终说,“可人对如此的愚蠢能忍耐多久呢?”

“很久,路德维希!愚蠢是所有冒险中最刺激的。智慧是乏味的。人们很快就会摸清智慧的路径,事先就能猜出其反应。可人们永远无法理解让人炫目的愚蠢,它永远新奇,毫无逻辑,因而充满神秘。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希冀的吗?”

我没有回答。我不知道他的话仅仅是在戏弄我,还是多少有些认真。突然,那对孪生姐妹出现在我们身边,随她们而来的还有几个杰西·施泰因的熟人。大家脸上的喜庆劲儿都有些做作,这令人心碎。那些没有工作的演员们也在场,他们白天去卖长袜,每天早晨都小心翼翼地查看脸上的皱纹是不是更明显了,他们还惦记着能再次出演年轻情人的角色,那是十多年前离开德国之前的事了。他们在谈论着他们的角色和观众,就好像他们昨天才登台演出过似的。他们在坦嫩鲍姆家枝形吊灯的灯光下一连数小时想入非非,憧憬着他日还乡时会受到热烈欢迎。那位编制喋血名单的人也在场,他叫科勒,复仇欲极强,没有工作,很会享受生活。他忧郁地站在拉维克身旁,目光盯着餐桌上的剩饭剩菜。

“您又增补您那喋血名单了吗?”希尔施嘲讽地问。

科勒用力地点了点头,神情仍旧抑郁。“增加了六个人,必须干掉他们,这是回到故乡后立即要做的事!”

“谁去射杀他们?”希尔施问。“您吗?”

“到时候自然有人做。法院会管这事的。”

“法院!”希尔施不屑地说。“您是指十年来一直在搞误判的德国法院吗?您还是把喋血名单搬上舞台吧,科勒先生,编一出喜剧!”

科勒气得脸色煞白。“按照您的意思,就该让这些凶手逍遥法外不成?”

“不,可您找不到他们。这场战争结束后,就不会有纳粹分子了,只有帮助过犹太人的正直的德国人。就算您能找到一个凶手,您也不会把他绞死,科勒先生!您无法用您这张愚蠢的喋血名单绞死他!相反,您会突然理解他,甚至原谅他。”

“像您一样,是吧?”

“不,不是像我,而是像我们之中的有些人。这正是犹太人该诅咒的痛苦!我们所能做的不外乎是理解与原谅,而不是复仇。所以我们永远都是牺牲品!”

希尔施环顾四周,如梦方醒。“我这是在扯什么淡啊,”他说,“真见鬼,我在胡说八道什么啊。请您原谅!”他对科勒说:“其实我指的并不是您,流亡者科勒!每个人有时都难免会冲动的。”

科勒傲慢地望着希尔施,我拉着他走开。“来,”我说,“坦嫩鲍姆已经在厨房准备好塞格德风味的匈牙利红烩牛肉汤了,等着我们去吃呢。”

他点了点头。“罗伯特,我可受不了听那头滑稽的牛来原谅你。”我说。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嘟囔道,“让我抓狂的是所有那些关于忘记、不要忘记和重新开始的废话。路德维希,这些字眼都让人说烂了。”

达尔那对孪生姐妹出现了。一个手里端着一块杏仁蛋糕,另一个举着托盘,上面放着咖啡壶和咖啡杯。我不由自主地寻找莱奥·巴赫,他就在不远处,正贪婪地打量着步履轻盈的姐妹俩。

“您弄清她们之中哪个是圣女,哪个是梅萨利娜[68]了吗?”我问。

他摇摇头说:“还没有,但我得到了别的消息。这两姐妹刚到美国,就从码头直奔一家整容医院,用最后一笔钱做了隆鼻手术,以便开始全新的生活。您对此有何评论?”

“干得好!”我回复道。“看来新生活在这里就像春季的暴风雨,到处挥洒。坦嫩鲍姆-史密斯,达尔孪生姐妹!我赞成。第二现实中的冒险万岁!”

莱奥·巴赫不解地望着我。“上哪儿冒险去呀?”他抱怨说。

“您可以试着找到那家医院的地址嘛。”我说。

“我?”巴赫说。“为什么是我?我可哪儿都没缺陷。”

“这可是句大话,巴赫先生。我多希望也能这么标榜自己啊。”

那对孪生姐妹现在满面春风地站在我们面前,手中端着蛋糕和咖啡壶,她们的臀部令人想入非非。“大胆些!”我对巴赫说。

他瞪了我一眼,拿了一块蛋糕,并没有捏两姐妹中任何一位的屁股。“您早晚也会坠入情网的,您这个爱出风头的冷淡家伙!”他嘟囔道。

我寻找希尔施,他刚好在和坦嫩鲍姆的夫人说话,坦嫩鲍姆本人也凑了过来。“尤塔,先生们都不跳舞,”他对巨型护卫舰说,“他们都没学过,现在也不是跳舞的时候。这就像战争中的孩子们不知道巧克力是什么一样。”他拘谨地微笑着。“我们邀请了一些美国大兵过来跳舞,他们个个都会跳舞。”

坦嫩鲍姆夫人衣裙窸窣地走了。“全都是为了我女儿,”坦嫩鲍姆解释道,“她很少有机会跳舞。”我随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他女儿在和喋血名单编制人科勒跳舞。科勒在跳舞时也显得倔强,他生硬地拽着坦嫩鲍姆那身材纤细的女儿在大厅里旋转。我觉得她的一条腿好像比另一条腿短一些。坦嫩鲍姆叹道:“感谢上帝,明天这时辰我们就是美国人了!”他对希尔施说:“到那时候我就终于摆脱三个讨厌名字的重负了。”

“三个?”希尔施问道。

坦嫩鲍姆点点头。“我有两个前名,阿道夫和威廉。我那爱国的祖父在给我起名威廉时还是用心良苦的,那还是帝国时期。可阿道夫!他怎么可能预知未来呢!”

“我认识一个德国大夫,名叫阿道夫·德意志,”我说,“还是个犹太人。”

“天哪!”坦嫩鲍姆大感兴趣地说。“这可比我的名字还要糟。他后来遭遇如何?”

“他被强迫改名,名和姓都得改。”[69]

“此外就没别的了?”

“没有。他的诊所被没收了,他逃到了瑞士。那还是1933年的事呢。”

“他现在叫什么名字?”

“乌有[70],”我说,“乌有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