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體中文
阅读背景:字体颜色:字体大小:[很小较小中等较大很大]

独院地主奥夫谢尼科夫(第4/6页)

“原来的管家在开头一些日子里害怕得不得了,在瓦西里·尼古拉伊奇要来之前,他跑到一户户庄稼人家里,向一个个庄稼人鞠躬行礼——显然他心里有鬼,自知不妙!庄稼人也觉得有了希望,心想:‘伙计,你休想逃脱!这一下可要治治你了;你做坏事已经做到头了,你这刻薄鬼!……’可是结果呀——我该怎样对您说呢?连上帝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瓦西里·尼古拉伊奇把他叫了来,对他说话,可是自己倒脸红了,而且连呼吸也很急促:‘你办事千万要公正,不能欺压任何人,你听见吗?’而且从此以后再也不叫他来了!他住在自己的领地上,像个陌生人一样。这样一来,管家就放心了,庄稼人倒是不敢到瓦西里·尼古拉伊奇那里去了,因为他们害怕。

“还有令人奇怪的呢:这位老爷对他们鞠躬行礼,和蔼可亲地望着他们,他们反而吓得打哆嗦。这是多么奇怪的事呀,先生,您倒说说看!……是不是我老了,糊涂了——我真不懂。”

我回答奥夫谢尼科夫说,这位刘波兹沃诺夫先生大概是有病。

“有什么病呀!别看他年轻,身子都圆滚滚的了,一张脸也是肉嘟嘟的……不过,天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呀!”奥夫谢尼科夫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哦,不谈贵族了,”我说,“路卡·彼得罗维奇,您能不能对我说说独院地主的什么事儿呢?”

“不,恕我不说吧,”他急忙说,“是的……也应该对您说说……不过,说什么呀!(奥夫谢尼科夫把手一挥。)咱们还是喝茶吧……等于庄稼人,确实等于庄稼人。不过,说实话,我们这些人又能怎样呢?”

他不做声了。端上茶来。塔吉雅娜·伊里尼奇娜站起来,坐到离我们近些的地方。在这天晚上,她有几次悄没声地走出去,又悄没声地走回来。这时房里肃静无声。奥夫谢尼科夫庄重地、慢条斯理地一杯接一杯喝茶。

“米佳今天来过了。”塔吉雅娜·伊里尼奇娜小声说。

奥夫谢尼科夫皱起眉头。

“他来干什么?”

“来赔小心。”

奥夫谢尼科夫摇摇头。

“唉,您瞧瞧吧!”他转脸对着我,继续说下去,“对这些亲戚有什么办法呀?又不能不睬他们……这不是,上帝也赐给我一个侄儿。这孩子又聪明,又伶俐,这是没有话说的,学识也很好。不过我看,他不会有什么出息。他当过差,后来辞职不干了,说是得不到升迁……他难道是贵族吗?就是贵族,也不会立刻就当上将军。这么一来,他现在就无事可干了……这倒也算不了什么,可是谁知他竟当上了讼棍!给庄稼人写状子,写呈子,给乡警们出点子,揭发土地丈量员,常常进出酒店,结交一班市侩和旅馆老板。这不是很危险吗?区警察局和县警察局长警告过他不止一次了。幸亏他会打诨说笑,逗得他们捧腹大笑,可是过后又给他们找麻烦……唉,够了,他是不是还坐在你那小屋子里呀?”他转身对妻子说,“我了解你嘛,你是慈悲心肠,总是要袒护他的。”

塔吉雅娜·伊里尼奇娜低下头,笑了笑,脸也红了一下。

“嗯,果然不错,”奥夫谢尼科夫说下去,“你呀,就知道宠他!好啦,叫他进来——那就这样吧,看在贵客面上,我饶恕这个蠢东西……叫他来吧,叫他来吧……”

塔吉雅娜·伊里尼奇娜走到门口,叫了一声:“米佳!”

米佳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小伙子,高高的,身材挺拔,一头鬈发。他走进房来,一看到我,就在门口站住。他穿的衣服是德国式的,但单是肩上那大得很不相称的褶皱就明显地证明这衣服不光是俄国人裁的,也是俄国人缝的。

“哦,过来吧,过来吧,怎么难为情啦?你要谢谢婶婶:她给你说过情了……来,伙计,我来介绍一下,”老头子指着米佳说,“这是我的亲侄儿,可是我怎么也管不好他。已经到了穷途末路!(我们互相鞠了个躬。)你就说说,你在那儿弄了些什么名堂?他们为什么告你?你说说吧。”

米佳显然不愿意当着我的面表白和申辩。

“以后再说吧,叔叔。”他讷讷地说。

“不,不能以后,现在就说。”老头子又说,“你呀,我知道,你是在这位地主先生面前觉得难为情。这倒是好些,那你就痛说前非吧。说吧,说吧……我们来听听。”

“我没有什么好难为情的,”米佳很起劲地说起来,并且摇晃了一下脑袋,“叔叔,您自己想想看。列舍济洛夫的几个独院地主来找我,说:‘老弟,替我们说说话吧。’我问:‘怎么一回事儿?’‘是这样,我们的粮仓好好儿的,就是说,好得不能再好了。忽然有一个当官的来到我们这儿,说是奉命来检查粮仓的。他检查过之后,就说:‘你们的粮仓乱七八糟,太不像样子,我一定要报告上级。’我们问:‘哪些地方不像样子?’他说:‘我心里有数就是了……’我们就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个主意:拿出一些钱,把这个当官的打发打发。可是普罗霍勒奇老头子却不赞成,他说,这样只能使他们这班人贪得无厌。说到底,这有什么呢?难道我们就没有说话的地方吗?……我们就听了老头子的话。那个当官的就火了,送了呈子,打了报告。现在就是传我们到庭了。’我问:‘你们的粮仓确实好好儿的吗?’‘上帝作证,确实好好儿的,储存的粮食数量也是合法的……’我说:‘那你们没有什么好怕的。’我于是给他们写了状子……现在还不知道谁输谁赢……至于为什么有人因为这事到您这儿来告我,说我的坏话,那这是很明显的:不论什么人,自己的衬衫总是离自己的肉更近呀。”

“不论什么人都是这样,不过,你显然不是这样,”老头子小声说,“哦,你和舒托洛莫夫的庄稼人在那儿搞的是什么名堂?”

“您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

“这事儿我做得也不错——您还是想想看。舒托洛莫夫的庄稼人的乡邻别斯潘金种了他们的四俄亩地。他说,那地是他的。舒托洛莫夫的庄稼人还担负着代役租,他们的地主到国外去了,您想想看,有谁为他们说话呢?可是那块地毫无疑问是他们的,一向就是他们承租的。于是他们来找我,说:给我们写一份状子吧。我就写了。别斯潘金知道了,就恐吓我,说:‘我要把米佳这家伙的后胯骨从大腿里面抽出来,要不然就把他的脑袋从肩膀上卸下来……’那咱们就瞧瞧,他怎样来卸。至今我的脑袋还好好儿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