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失宠李治,媚娘再陷绝境(第7/10页)

李义府固然贪贿跋扈,但无论资历还是智谋都自认不及许敬宗,故而一直谨慎待之;今日见这位前辈甘心隐退、恭维自己,心中大快——自杜正伦拜相开始总有人寻我麻烦,直至今日总算把这些眼中钉都除掉了。许敬宗已是一垂暮老朽,上官仪白面书生不足为虑,今后独揽大权、呼风唤雨,谁还能威胁我的相位?

他是这么想的,更是这么做的,许圉师下狱后他愈加张狂,大肆受纳属下贿赂、卖官鬻爵。而皇后命他赶建三大殿,更是给了他一次大捞特捞的机会,不仅贪污钱财,甚至公开向商贾民夫勒索钱财,真是欲壑难填……

转眼已将近新年,经李义府的催促、梁孝仁的努力,紫宸殿就在这辞旧迎新之际落成了。非但后宫中的媚娘松了口气,李治看后也很满意,召集五品以上所有常参官都来观览新的内朝大殿。群臣自然又有一番赞叹,恰好天公也来凑趣,忽而飘下雪花,开始还疏疏落落,不多时便如搓绵扯絮、满天鹅毛。

君臣同至檐下,望着银装素裹的蓬莱宫。李义府笑得合不拢嘴,吹捧道:“此概因陛下明睿越古、圣德感天,故上苍降以瑞雪,保佑五谷丰登、人无饥馁。”

“正是……正是……”众人无不附和,心下却思忖——李猫谄媚忒过,逮着机会就拍马屁啊!当人一面,背人一面,可如今他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行政、监察两大权柄,谁又得罪得起他?

李治却只是莞尔一笑,转而对站在李义府身后的上官仪道:“此良辰美景,可否作诗一首,歌咏之?”

上官仪文思如泉,只轻轻道了声:“遵命。”手捻胡须脱口便吟:

禁园凝朔气,瑞雪掩晨曦。

花明栖凤阁,珠散影娥池。

飘素迎歌上,翻光向舞移。

幸因千里映,还绕万年枝。

“好!”李治当先喝彩,“不愧是贞观第一才子!”

“瑞雪千里,福泽万年……好诗好诗,妙啊……”群臣不单单是附和皇帝,确实也对上官仪的才华很钦佩。

李治又道:“上官爱卿诗才冠绝天下,听闻文苑中有‘上官体’之说,不过更难得的是公忠体国、德才兼备,朕要赐你采绢百匹以示慰劳。”

“无功不受禄。”上官仪赶忙推辞。

李治却道:“前番你参撰《瑶山玉彩》《芳林要览》有功,况且如今你已居宰相之位,听闻家中尚贫,朕岂能薄待良士而却天下士人精进之心?”

既然皇帝这么说,上官仪只得接受了,群臣无不投以欣羡目光,唯独李义府心里酸溜溜的——当着群臣的面褒奖这白面书生,却置我于一旁,赞他德才兼备、清贫廉洁,这不是间接贬损我吗?

李治回转龙床:“看来一时半会儿这雪停不下,众位爱卿还是回去吧,省得时候长了不便……右相李公且留一步。”

群臣谢恩辞驾,只剩李义府独自立于殿内。李治低头沉默片刻,待众人皆走远,才开口:“听闻近来百济战事顺利,我军连下叛贼百余座城池。你估计何时可以剿清余孽?有功将士归来朕又该给他们何种奖赏呢?”

李义府听罢愈加不快——称赞百济将士,自然就包括我的死对头刘仁轨。大功告成如何奖赏?刘仁轨本来就官居给事中,最起码这次也得给他官复原职吧?陛下啊陛下,难道您又要玩弄平衡之术?昔日用我与杜正伦制衡关陇一党,大功既成卸磨杀驴,许敬宗权大则以许圉师制衡,我好不容易爬回来挤走许圉师,才太平几日,您又是褒奖上官仪,又想提拔刘仁轨,难道又要制衡我?陛下啊陛下,我替您背了多少黑锅?难道您就丝毫不念我的功劳?

李义府眼珠一转,来个四两拨千斤,叹道:“唉!臣正要向陛下汇报,百济之战恐又有变数,叛首扶余丰勾结海外倭国,求发援军。此敌谙熟海路、来势不小,只怕我军又要有一场苦战。臣以为二刘在百济戡乱数年,明了彼之虚实。陛下何不给他们加官进爵,令他们长驻海外?一者可窥高丽,二者亦可防诸夷生衅。”

“容朕想想再说……”李治见他不接招,转而把话挑破,“近来朝中对你有不少议论,朕也听到了。听说你儿李津、李洽强买土地、强压百姓,你女婿柳元贞收纳贿赂、干预判案,还有勒索商贾等事,你身为宰相,关乎国家颜面,是不是该嘱咐他们要检点一些?”说话听声锣鼓听音,李治明着说李义府该教育儿子、女婿,其实更是提醒他本人该检点收敛。

李义府本还想矜持,但听了这番话却再也笑不出来,也是他近来对下说一不二,骄纵之心日盛,竟不顾礼数高声道:“小人之言不可信!这话是谁跟您说的?”

李治的手轻轻一颤,抬头道:“人臣上奏乃是常理,你何须问朕从何处得知?”

李义府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礼数,赶忙低头。

李治的目光已变得格外冰冷,厉声追问道:“你询问上奏之人是何用意?难不成还要排挤报复?”

“臣不敢……”

“哼!”李治把手炉重重往桌上一摔,“该说的朕都说了,你回去好好想想。还有,杨德裔既已流放,朕决意任命窦德玄出任大司宪,全权掌管司宪台之事,以后不劳你插手……朕还得给你提个醒,别忘了你今日之权势是谁给你的!”

李义府噤若寒蝉,茫茫然耷拉脑袋退出大殿,一阵雪花让他清醒了几分,忽又想起没有行辞驾礼,想要转身补上,却见李治的目光如刀子般直戳过来。他越发吓得激灵,冰天雪地里竟冒了一身冷汗,不敢再停留半刻,赶紧快步而去。

李治却兀自紧盯着那个在雪地里蹒跚的身影,心中久久不平——这家伙究竟还是不是当年在东宫侍奉我的那个李义府?难道嚣张到今天这个地步仅仅因为位高权重?谁给他这么大胆子?不错,他今日之权势固然是我给的,但他何尝不是更赖媚娘之力?我和媚娘究竟谁才是他心目中的真主子?媚娘……媚娘……

其实对李义府的所作所为李治一直心里有数,之所以包容至今乃是念在他的功劳和才干,以及昔日东宫的旧人情谊。但现在的情形似乎有些不同了,作为皇帝他决不能容忍臣子感恩别人、效忠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