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失宠李治,媚娘再陷绝境(第8/10页)

四.龙朔科案

龙朔三年依旧是在热闹中到来的,但这种热闹却透着一丝微妙。蓬莱宫三大殿工程仍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有趣的是李义府的态度似乎比主管此事的梁孝仁还要积极,时常到现场巡查,三天两头向皇帝汇报,格外殷勤。在他的倡议下,朝廷调关内道十五州府库赋税,并免去京畿所有官员一月俸禄以助工程,务必要把三大殿修建得金碧辉煌,超越东内的太极、两仪两殿。

百官明面上不敢说什么,背后议论却不少,尤其那些八九品的低级官员——你李猫一向“生财有道”,一月俸禄不算什么,可就不管我们这些穷京官吃糠咽齑啦!长安周遭的百姓服劳役更是苦不堪言,私下提起这位宰相都骂不绝口。

其实李义府何尝不知伤人太众?他也有难言之隐,许敬宗渐渐退隐,他原以为扳倒许圉师、杨德裔便可高枕无忧,哪知反倒是上官仪越来越受器重,而窦德玄出任空缺已久的大司宪,夺了他兼管宪台之权;那日一时冲动冒犯皇帝,又听说连宠信他的皇后近来都有点儿受冷落,长此以往宰相之位哪还保得住?多年来倚仗权势“好事多为”,一旦失势必招祸端,求为长安布衣又岂可得?这条仕途早没了退路,他在修建三大殿的事上埋头苦干不仅是遵照皇后的意思,更是为自己树政绩,想竭力挽回圣眷。事有凑巧,开建宣政殿之际工匠在草丛间挖到一棵灵芝,他感觉这是个好机会,赶忙大献殷勤,声称是祥瑞之兆,特意写了首诗吹捧天子圣德,甚至奏请来年封禅泰山。

不过李治态度很冷淡,拿到诗和奏章只是草草扫了两眼,便随手扔到龙案上了。时至今日他已对李义府的歌功颂德不感兴趣,不过是尚未挑中接替右相的人选,又看他修建新宫这么卖力气,暂且利用一下罢了。

新春之际又传喜讯,郑仁泰讨伐铁勒叛者余众大获全胜,李治甚感欣慰,便令其官复原职;鉴于婆闰死后回纥不稳,又将燕然都护府的治所移至碛北。铁勒、回纥的叛乱总算彻底结束,可李治还未及缓口气,摁下葫芦起来瓢,又有坏消息传来——西部突厥作乱,庭州(今新疆吉木萨尔)刺史战死。

前番苏海政受到朝廷“嘉奖”,升安西大都护,虽说表面风光,心里却明白皇帝已看穿他的把戏,唯恐再出乱子,努力安抚各部。可阿史那弥射无辜被害,各部无不怨愤,加之贿赂吐蕃媾和挫了大唐的声威,那些骄横的酋首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就连阿史那步真也弹压不住,一时各部躁动,有的转而投靠吐蕃,有的四处劫掠,甚至进犯到庭州。而那位战死的庭州刺史非是旁人,乃东宫旧臣来济!

来济执意维护关陇一派,被贬台州,所幸未被罗织进长孙无忌“谋反案”,隔了两年李治又将其调任庭州。乱军来犯甚急,来济对部下们说:“我曾触犯天子,侥幸蒙赦不死,今当以身塞责。”竟不穿铠甲率军出战,冲入敌阵战死。

当上官仪火速入宫禀报这一噩耗时,李治痛惜顿足:“十二郎,你何其痴也!何苦以死明志啊?”

上官仪与来济亦为文坛之友,也是满脸哀伤:“来济没白死,在他激励下庭州之兵总算把乱军击退了。将士们在死人堆里寻回了他的尸身。还有……”说着他从袖中抽出张纸,“这是大家在他遗物中寻到的,听说是他出玉门关时所作。”

李治接过观瞧,原来是首诗:

敛辔遵龙汉,衔凄渡玉关。

今日流沙外,垂涕念生还。

望着那隽秀的字迹,李治愈加悲痛,不知不觉双眼已渐渐湿润:“朕岂会将你永黜关外,你怎么就不能等等朕呢……”虽说政见不合君臣闹得不愉快,可来济毕竟是他潜邸近臣,情谊还是很深的,即便当初贬谪诏书中加了句“永不得朝觐”,也不过是一时气话。若真想要其性命,早连同柳奭、韩瑗、长孙祥等一并杀了,焉能留到今日?其实把来济从台州移到庭州是个契机,西北多战事,也易建功,但凡来济做出点儿成绩,李治便可就坡下驴,将其逐渐提拔回来。偏偏这些年又是养病、又是东征,暂时忘却了此事,在大漠之外“垂泣念生还”的来济已等到绝望,这才彻底踏上了不归路。

上官仪叹道:“来济诚乃国之良士,只可惜……”话说一半戛然而止。他看得出皇帝对来济还是很器重的,即便无忌一党殄灭,覆巢之下仍存此一完卵,既然如此来济的悲剧从何而生?还不是因为皇后?

其实不止来济一人,包括褚遂良、韩瑗,虽然附和无忌专权擅政,也不至于非要置于死地吧?于志宁更是勤勤恳恳、谨小慎微,竟也枉受波及。还有他曾经辅佐过的废太子李忠,一再遭受打击,废为庶人、拘禁黔州,至亲骨肉何至于弄成这样?在上官仪看来,这一切悲剧都是因为那个牝鸡司晨、利欲熏心的女人!有件事他早就想提了,一直寻不到适当的时机,这会儿见皇帝如此难过,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李治又道:“追赠来济为楚州刺史,赐棺椁灵车,让他风风光光归葬乡里,给他儿子加赐散官。还有……调来恒入京,任给事中。”昔年来护儿一家在江都宫变时横遭屠戮,唯十一郎来恒、十二郎来济年幼幸免。来恒也曾在京为官,因废立皇后之事受连累被贬到外地,如今李治提拔来恒是想把对来济的亏欠补偿到其兄长身上。

“今已无给事中名号,陛下之意是东台舍人?”

“对!皇后改的这些破官名……哼!”李治一把抹去眼泪,由悲转怒,“再草一道诏令,苏海政恣意行事、胆大妄为,且欺君罔上,致使突厥动乱犯我州县,立即将其免官除名,流放岭南,永不叙用!高贤接任西域大都护,再遣苏定方前往戡乱。”虽说这一次次叛乱都在羁縻之地,无关中原痛痒,可没完没了地戡乱也实在是麻烦。

“是。来济虽死,壮烈殉国,足以书于青史彪炳千秋,还望陛下节哀顺变。”上官仪又劝慰几句,便回政事堂草诏去了。

李治却凝望来济的绝笔诗,久久不能释怀——忆昔青春年少壮志酬筹,高谈阔论诗文相和,原以为能君臣携手,共创一代盛世,不想世事舛逆,反而走到这步田地。这一切究竟怨谁呢?想到这些他又觉头晕脑涨、两眼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