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第6/17页)
“我会好好享受的。”她的态度很坚决。她微微向前倾,给了他一个蜉蝣的叹息般虚无缥渺的吻。吻还没有结束,她已经开始消失,最后只剩下了那个吻,就好像嬉笑的小猫,只不过更加性感。
“行行好,小亡。”她的声音出现在他脑子里,“也许你以为是你自己想坚守职业原则,问题是,有的时候,你有勇气不理会职责吗?”
小亡傻乎乎地抚摸着脸颊呆立在原地。空地周围的树木颤抖了片刻,微风带走了笑声,冰冷的寂静重新围拢过来。
责任感穿透了他脑袋里的粉红色薄雾。小亡掏出第二个沙漏——沙子已经快漏光了。
沙漏的玻璃上有莲花瓣的图案。小亡伸出手指一弹,沙漏“嗡”了一声。
他嘎吱嘎吱地跑过雪地,把自己扔到马鞍上。冰冰脑袋一扬,前腿抬起,朝着星星跑去。
一道道壮丽的蓝、绿色光芒从世界的屋脊上静静地垂下。八色光像一块巨大的幕布,缓缓地舞动在碟形世界上空;碟形世界的力场喷发出强大的魔法,形成美丽的极光,渐渐隐入中轴地冰冻的绿色群山中。
正中的“夭居”是诸神的居所,足足十英里高,通体闪烁着冰冷的火光。
有幸见过这景象的人屈指可数,而小亡并不是其中之一,因为当他们追赶着流星穿越夜空时,小亡的脑袋一直埋在冰冰的脖子里,双手拼命抓紧,生怕跌下马去。
天居周围还挤着不少高山。同天居比起来,它们不过是白蚁的小丘而已,尽管每一座其实都拥有大堆的关隘、山脊、陡坡、峭壁、碎石坡和冰川。能跟这么一长串东西打交道,任何普通山脉都会心满意足的。
在一个漏斗形山谷的尽头,你能找到这些山里最高的一座。山上住着倾听者。
倾听者修道会是碟形世界最古老的一个宗教派别,尽管谁也说不清倾听到底算不算个正规的宗教,在这个问题上,神仙们自己也无法达成一致。这些人的神庙本来很可能被几场全副武装的雪崩一扫而光,唯一的问题是,就连神仙也有些好奇,想知道倾听者到底能听到些什么。假如真有什么事能惹得神仙心烦意乱,那就是发现竟然还有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还得再过几分钟小亡才能抵达目的地,一排省略号可以很好地填满这段时间,但读者已经可以注意到神庙古怪的外形——它像块巨大的白色菊石一样蜷在山谷尽头——而且很可能想要一个解释。
事实是,倾听者们希望能弄清楚造物主在创造宇宙时到底说了些什么。
他们的理论其实挺简单。
造物主创造的任何东西都不可能被摧毁,很显然这意味着最初几个音节的回声仍然存在于某个地方,在宇宙的所有物质上弹啊跳啊,一个真正称职的倾听者肯定应该能听得见。
好多好多个世代之前,倾听者们发现了这个山谷的奇异之处,冰雪和巧合把它塑造成眼下的样子,让它有了跟回声谷截然相反的声学性能,于是他们就在这里建了一座多层神庙,其在山谷中的位置与狂热的 hi-fi 迷家里那把舒服的椅子的位置完全相当。各种声响流进寒冷的山谷,被复杂的声音装置攫取、放大,一路往里传送,直到神庙中心的房间,无论白天黑夜,那里随时都坐着三个修道士。
坐着倾听。
事实上,他们听到的不仅是最初圣言的回声,同时也有碟形世界上所有的声音,这就造成了某些问题。为了能认出圣言,他们必须学会辨别所有其他的噪音。这需要一定的天分,对学徒的考核自然也十分严格。一个新手要想获得接受训练的资格,必须能只凭耳朵听出一千码之外的硬币落地时哪面朝上,而要想真正融入修道会,他还必须听出硬币是什么颜色。
尽管神圣的倾听者们避世隐居,还是有许多人不畏艰险,千里迢迢地来到他们的神庙。这些人穿越了巨怪出没的冰冻之地,在湍急、刺骨的河中涉水而行,爬过难以攀援的高山,经过荒无人烟的苔原,就为了走上一段通向隐秘山谷的狭窄阶梯,敞开心胸寻求造物的秘密。
而修士们会对他们高喊:“该死的,小点声!”
冰冰像一个模糊的白点般穿过了山顶,降落在一块白雪皑皑的空院子里,天空中变幻的色彩把地面映得很有些诡异。小亡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冲过静悄悄的走廊,来到第八十八任院长的房间。虔诚的追随者围绕在床边,院长已经奄奄一息。
有着繁复图案的马赛克地板在小亡脚下咚咚作响,而修士们自己穿的都是羊毛套鞋。
他来到床前,镰刀拄在地上,稍稍停了一会儿,好让自己喘口气。
院长个子很小,头上完全无毛,皱纹比一口袋的梅干还多。他睁开了眼睛。
“你迟到了。”他低声说,然后断了气。
小亡吞口唾沫,好容易喘了口气,然后举起镰刀慢慢画出一个弧形。不管怎么说,他的动作还算够精确;院长坐起来,把自己的尸体留在了背后。
“一秒钟也不早。”他用只有小亡能听到的声音说,“刚才你还真让我有些担心呢。”
“行了吗?”小亡道,“你知道我还得赶去——”
院长跳下床来,穿过一排排悲恸的追随者走到小亡跟前。
“别急着走。”他说,“我向来很期待这类谈话。平时那一个怎么样了?”
“平时哪个?”小亡大惑不解。
“高个。黑袍。没怎么吃饱,从他的样子看。”
“平常那个?你是说死神?”
“就是他。”院长高高兴兴地说。小亡的下巴掉了下来。
“你死的次数还挺多的嘛,唵?”他好不容易吐出一句。
“还行,还行。当然,”院长说,“一旦你找着窍门,剩下的就只是练习了。”
“是吗?”
“我们得上路了。”院长说。小亡啪一声合上嘴。
“我一直想说的就是这个。”他说。
“所以,方便的话,把我捎到山谷下头。”小个子修士心平气和地继续道。他风一般从小亡身边掠过,径直往院子里走。小亡盯着地板看了片刻,这才撒腿追了上去,其动作不仅有失体面,而且极度缺乏专业精神。
“我说——”他张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