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第5/17页)

“你有,没时间的是我,而且也没必要大喊大叫。”巫女从凳子上滑下来,小亡这才发现她的背有多驼,简直就是张弓。她有些吃力地取下挂在墙上的帽子,用一堆帽针把它固定在一头白发上,然后抓起两根拐杖。

她朝小亡走过来,步子有些蹒跚;两个瞳孔像黑醋栗一般又小又亮,此时它们正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

“我会用得上披肩吗?我要不要穿上披肩,你觉得?不,我想不用。我猜我要去的地方会相当的热。”她凑到小亡面前凝视着他,两道眉毛皱到了一块儿。

“你比我想象的要年轻多了。”她说。小亡没吱声。好狄·汉姆筋又静静地说,“你知道,我认为我等的根本不是你。”

小亡清了清嗓子。

“你等的是谁,到底?”

“死神。”巫女的回答简单明了,“这是交易的一部分,你看。提前知道自己的死期,而且确保得到——特别关照。”

“我就是了。”小亡说。

“是什么?”

“特别关照。他派我来的,我为他工作。别人谁也不肯要我。”小亡闭上嘴巴。全错了。他会被送回家去,灰溜溜地。第一回承担一点点责任,他就给搞砸了。他仿佛已经听到了大家的嘲笑声。

哀号从窘迫深处升起,像警报一样放开了嗓门,“可这才是我第一份真正的工作,现在我全给搞砸了!”

镰刀哐当一声落到地上,切下一条桌腿,又把一块石板拦腰斩断。

好狄望着他,脑袋偏在一边。过了一会儿,她说:“明白了。你叫什么名字,年轻人?”

“小亡。”小亡吸吸鼻子,“亡沙漏的简称。”

“好吧,小亡,我猜你身上什么地方带着个沙漏吧。”

小亡茫然地点点头。他把手伸到腰带下头,拿出沙漏来。巫女钻研了一番。

“还剩大概一分钟。”她说,“我们没多少时间可浪费了。等我把门锁上。”

“可你不明白!”小亡哀号起来,“我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我过去从没干过!”

她拍拍他的手,“我也没有。”她说,“我们可以一起学习。现在把镰刀捡起来,别像个小奶娃似的,真是个好孩子。”

巫女把他赶到雪地里,自己也跟着走出屋子,完全无视他的连声抗议。她拉上门,又从门旁边的钉子上取下一把沉甸甸的铁钥匙,锁好房门。

雾气收紧了拳头,把森林攥进手心里,直到树根发出吱吱的声响。月亮开始滑落,但满天硬邦邦的白色星星让冬夜显得更加寒冷。好狄·汉姆筋哆嗦起来。

“那儿有根老木头。”她的语气挺随和,“能看见整个山谷,景色美极了。夏天的时候,我是说。我想过去坐坐。”

小亡搀着她穿过雪地,尽量把木头上的积雪清理掉。他们坐下来,沙漏就放在两人之间。无论夏天时景色如何,眼下只能看见一堆黑色的石头和空中飘落的点点雪花。

“我真不敢相信这一切。”小亡道,“我是说,听你的口气,好像巴不得死了的好。”

“有些东西是挺舍不得。”她说,“不过也越来越淡了,你知道。生命,我指的是。渐渐的,你自己的身体也信不过了,你就只能上路。我猜我也该尝试点新鲜玩意儿。他跟你提过吗,搞魔法的一直都能看见他?”

“没有。”这个答案并不完全符合事实。

“嗯,我们的确能。”

“他不怎么喜欢巫师和巫女。”小亡主动提供情报。

“没人喜欢臭屁的家伙,”她有些得意,“我们给他惹了不少麻烦,你知道。祭司就不一样了,所以他喜欢祭司。”

“他从没跟我说过。”

“啊。他们老是宣传人死了以后有多么多么好。我们呢,我们却说只要肯用心,在这儿一样可以过得不错。”

小亡有些迟疑。他想说:你错了,他根本不是那样子的,他一点不在乎人是好是坏,只要他们别迟到就成。而且,他加上一句,对猫很和气。

不过他改变了主意。他想起来,谁都需要相信些什么东西。

又是一声狼嚎,距离很近,吓得小亡四下张望起来。山谷对面传来一声回应。接着森林深处又有几只加入了合唱。小亡从没听到过这么悲伤的声音。

好狄·汉姆筋一动不动地坐着,小亡瞥了她一眼,又瞥了眼沙漏,越来越感到惊慌失措。他一跃而起,抓过镰刀,双手一挥。

巫女站起来,把身体留在了背后。

“干得漂亮。”她说,“我还以为你会错过时间呢,有那么一小会儿,刚才。”

小亡靠在一棵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只见好狄绕过木头凳子,盯着她自己。

“呵。”她挑剔地说,“都是时间搞的鬼。”她举起一只手,透过手掌看到了星星,然后放声大笑起来。

然后她开始变化。灵魂不再被身体的形态场所限制,当它意识到这一点,它就会发生改变,但小亡从没见过有人能控制得如此完美。她的头发从紧束的发髻中散开、加长,还改变了颜色。她挺直了上身,皱纹缩小、消失了。灰色的棉裙像海面般波动着,最后勾勒出和先前完全不同的线条,让人心烦意乱。

她低下头,咯咯地笑了,然后把衣裳变成了紧身的叶绿色裙子。

“你觉得如何,小亡?”她的声音曾经嘶哑、颤抖,现在却暗示着麝香、蜂蜜汁之类,让小亡的喉结像橡皮筋上的皮球一样上上下下。

“……”他努力做出回答,同时紧紧抓住镰刀,直到指关节变得煞白。

她朝他走过去,动作仿佛穿着溜冰鞋的蛇一般顺滑。

“我没听见。”声音很低,而且愉快。

“很、很、很漂亮。”他说,“你过去就是这样吗?”

“我从来都是这样。”

“哦。”小亡盯着自己的脚尖,“我得把你带走。”他说。

“我知道,”她说,“但我要留下。”

“你不能那么干!我是说——”他绞尽脑汁搜索着词语——“你知道,如果留下来你就会,那什么,扩散开,然后变得越来越薄,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