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第4/17页)

“你要留在这儿吗,先生?”

死神左右看了看,眼窝里精光一闪。

我想我要到处转转。他神神秘秘地说,我似乎感觉不太好。新鲜空气对我有好处。他好像记起了什么,把手伸进袍子里神秘的阴影中,掏出三个沙漏。

个个简单明了。他说,享受这个过程。

他转过身,一边哼着歌一边迈开步子。

“呣,谢谢你。”小亡把沙漏举到灯下,发现其中一个只剩下寥寥不多的沙子。

“意思是由我负责吗?”他高声喊道,可死神已经转过了街角。

冰冰见到他,轻轻嘶叫一声算作招呼。小亡爬上马背,心脏在忧虑和责任的重压下跳动。他的手指自动工作起来,从鞘里拿出镰刀,调整、固定好刀刃(刀刃在夜色中闪烁着钢铁的蓝光,像切腊肠一般斩断了星光)。他上马的时候相当小心,下午骑马太多,臀部有些酸痛,但骑在冰冰背上感觉其实跟骑枕头差不多。给他权力这事儿让他晕乎乎的,他又想了想,干脆从鞍囊里拿出死神骑马时穿的袍子披上,再小心扣好银色的领针。

他又看了眼第一个沙漏,然后双膝一夹,催冰冰上路。马儿嗅嗅冰冷的空气,小跑起来。

在他们身后,切维尔冲出门来,在严寒的街道上不断加速,长袍在身后上下飞舞。

冰冰正慢跑着,渐渐加大马蹄和鹅卵石之间的距离。最后它一甩尾巴,跃过了屋顶,向冰冷的天空飘去。

切维尔并没有看见这一幕。他心头有更紧急的问题。巫师纵身一跃,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掉进了马槽中刺骨的凉水里。他满心感激地躺在细碎的冰碴儿中间,没过多久,水面上就冒起了白烟。

小亡伏在马背上,感受着速度那纯粹的快感。沉睡的大地在他脚下无声地咆哮。冰冰轻轻松松地奔跑着,鬃毛扫过小亡的面孔;它健壮的肌肉在皮肤下滑动,就像鳄鱼溜下沙丘一样平顺。黑夜从镰刀飞驰的刀刃上滑过,被切成了弯弯曲曲的两半。

他们在月光下疾驰,阴影般悄无声息,只有猫才能看见他们;当然,还有那些涉猎不该为人类所知之事的家伙。

小亡并不太记得了,但他很可能放声大笑过。

很快,冰冷的平原变成了起伏的山地。随后,锤顶山脉的一排排高山也从世界另一头向他们直冲过来。眼前出现了两座山,像小妖精的牙齿一样尖尖的。冰冰低下脑袋,在银色的月光下瞄准了山间的一条通道。不知在什么地方,一只狼嚎叫起来。

小亡又看了眼沙漏。玻璃上雕刻着橡树叶和曼德拉草根,即使在月光下,里头的沙粒也呈现出苍白的金色。他把沙漏左右转动一番,好容易看清了一个淡淡的名字:好狄·汉姆筋。

冰冰放慢了速度。小亡低头一看,只见森林的顶端散落着些许雪花。这要么是初冬,要么就是春天已经近了,两者都有可能;因为锤顶山老喜欢囤积天气,然后再随心所欲地把存货施舍出来,并不怎么参考当前究竟是什么季节。

他们身下出现了一道口子。冰冰再次放慢速度,转一个弯,朝一个积满雪的白色空地降落。那块地是圆形的,正好在圆心的位置上有一座小屋。要是周围的地面没有积雪的话,小亡还会发现一个问题——空地上连一截树桩也没有。这儿从来就没砍过树,仿佛只是不鼓励树木在这片土地上生长,或者是请它们搬到了别的地方,仅此而已。

烛光从底楼的一个窗户透出来,在雪地上投下一圈苍白的橘红色。

冰冰的落地动作十分熟练而轻柔,它踩在冰冻的地面上,一点没有下沉。当然,也没有留下脚印。

小亡下马朝大门走去,一面低声嘟囔,一面试验性地挥舞着镰刀。

小屋的屋檐很宽,既能挡雪又能遮住柴火堆。每年冬天,锤顶山高处的居民都会在屋子三面堆上柴火;不预备柴火就过冬,那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儿。但这里却连一个柴堆也没有,尽管距离春天还很远很远。

不过,门边倒是有一捆干草。上头附了张纸条,字写得很大,稍稍有些颤抖:给你的马。

有人在等他。这原本会让小亡有些不安,假如他没有对这种情绪进行坚决抵制的话。不过,最近的日子已经教会他一件事,与其在一片疑云里淹死,还不如纵身一跃冲到它顶上去。再说了,冰冰一点也没为道德上的考虑而瞻前顾后,早已经张口大嚼起来。

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要不要敲门呢?这似乎有些不大合适。因为,要是没人应门,或者人家叫他走开,那该怎么办?

于是他松开门上的插销,伸手一推。它挺合作地朝里打开,没有发出吱吱声。

门里是间厨房,天花板很低,房梁高度适中,刚好能砸中小亡的脑袋。一个长长的碗柜里摆满了瓷器,石头地板被擦洗打磨得闪闪发亮,唯一的蜡烛放出微弱的光芒,反射在瓷器和石板上。一个坑一样的火炉里也升着火,不过没能让厨房亮堂多少,因为里边只剩下一根木头和大堆的白灰。小亡知道这是最后一根柴火,尽管并没有人这么告诉他。

一个老妇人正坐在餐桌旁运笔如飞,鹰钩鼻子离纸不过几英寸远。一只灰猫蜷在桌上陪着她,还冷静地冲小亡眨了眨眼。

镰刀撞上根柱子。女人抬起眼睛。

“就来。”她朝桌上的纸皱皱眉毛,“我还没把身心健康那部分想说的写进去,全是些傻话,哪个身心健康的人会死掉?想喝一杯吗?”

“什么?”他记起自己的身份,于是更正道,什么?

“如果你喝酒的话,当然。是覆盆子酿的。在碗柜上。干脆喝光它。”

小亡对碗柜投以猜忌的目光。他感到自己似乎丧失了主动权,于是掏出沙漏瞪大眼睛。里头还剩了一点沙子。

“还有几分钟。”巫女头也没抬。

“你怎么,我是说,”你怎么知道的?

她没理他,只管把纸拿到蜡烛旁,烘干墨水,用一滴烛泪把信封好,塞到烛台底下,然后又把猫抱了起来。

“格兰妮·比德明天会直接过来收拾,你要跟她走,明白?还要监督她把粉红色的大理石脸盆架给盖嬷·纳特利,比德好几年前就盯上我的脸盆架了。”

猫咪心照不宣似的打了个大哈欠。

“我可没有,我是说,”我可没有整晚的时间,你知道。小亡责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