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第7/10页)

其中一个比平常的沙漏大好几倍——纯黑、纤细,装饰着复杂的骷髅和骨头图案。

这还不是最让人不舒服的部分。

小亡暗自呻吟起来——里头根本看不见沙子。

小一些的那个外形普通,没有什么装饰。小亡伸出手去。

“可以吗?”他问。

请便。

沙漏上刻着“小亡”两个字。他对着光线看了看,发现上半部分的沙子已经所剩无几,对这个他倒并不怎么吃惊。尽管周围有上百万沙漏在不住地咆哮,但把它拿在手里时,他还是觉得能听见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放下来。

死神转向切维尔。

巫师先生,你,你可以帮帮忙,为我们数到三。

切维尔点点头,面色阴郁。

“你们真的非这么干不可吗?难道大家就不能坐下来——”

不。

“不。”

小亡和死神警惕地绕着对方打转。两个倒影在无数的沙漏表面摇曳。

“一。”切维尔道。

死神威胁似的转了转镰刀。

“二。”

刀刃在半空中相会,发出猫咪滑下窗玻璃似的噪音。

“他们都作弊!”凯莉喊道。

伊莎贝尔点点头,“当然。”

小亡往后一跃,剑刃画出一道缓慢的弧线,死神轻而易举地挡开这一击,镰刀顺势低低一扫,小亡笨拙地蹦起来,勉强躲开。

尽管镰刀在作战武器中并不显眼,但在,呃,比方说农民起义的时候,站错边的任何人都会发现,在熟练的人手里,它绝对非常值得畏惧。一旦拿镰刀的人开始挥挥舞舞,任何人——包括镰刀的主人自己——都很难弄清楚刀刃现在在什么地方,以及下一秒钟它会飞到哪里。

死神咧着嘴上前一步。小亡躲过齐头高的一击,往边上一闪,只听身后叮当一声响,在距离最近的架子上,镰刀尖割破了一个沙漏……

……在莫波克漆黑的巷子里,一个拉粪工人突然捂住胸口,一头栽进自己的推车里……

小亡就地一滚,起身之后,双手把剑举过头顶拼命往下一砍,死神在黑白双色瓷砖上飞快后退,这情景让小亡猛然感到一阵阴暗的愉悦。这疯狂的一击砍破了一个架子,架上的沙漏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滑向地面。小亡隐隐约约意识到伊莎贝尔飞也似的从自己身边跑过,一个个地接住了它们……

……在碟形世界各地,四个人从高处摔下来,却奇迹般地保住了性命……

……然后小亡冲上前去,准备扩大自己的优势。但死神手上的动作让人眼花缭乱,他挡住了每一次劈砍突刺,然后握镰刀的手法一变,让刀刃向上画出一道弧线。小亡笨手笨脚地横跨一步,剑柄刚好碰上一个沙漏,撞得它飞到了房间的另一头……

……在锤顶山区,一个塔戛牧人提着灯,正在高处的牧场寻找一头走失的母牛,这人脚下一滑,底下是足足一千英尺的深渊……

……切维尔一个鱼跃,绝望中拼命伸长胳膊,竟然接住了翻着筋斗的沙漏,他落到地上,靠肚皮继续向前滑行……

……一株长满疙瘩的小无花果树神秘地出现在尖叫的山民身下,阻断了他下落的进程。这一拦让他不必再考虑许多重大问题——比如死亡、众神的审判、进天堂的不确定因素等等等等——并且用一个相对简单的问题取代了它们,也就是,怎么才能在一片漆黑中爬上百英尺高、光秃秃、结了冰的悬崖?

房间里出现了一阵短暂的安静,两个战士各自退开一步,相互试探着,想找到突破口。

“我们肯定能做点什么,不是吗?”凯莉道。

“小亡反正会输的。”伊莎贝尔摇了摇头。切维尔也晃了晃蓬松的袖子,银烛台滑了出来,他把烛台掂来掂去,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

死神威胁似的晃晃镰刀,刚巧敲碎了肩膀旁边的一个沙漏……

……在贝斯·佩拉吉,皇帝的首席拷打官栽进了自己的盐酸池里……

……然后又是镰刀一舞,完全是运气,小亡竟然躲开了。不过只是刚刚好躲开,他能感到肌肉热辣辣地疼,还有脑袋里疲惫的毒药所带来的一片灰色的麻木。这两个劣势是死神不必考虑的。

死神也注意到了。

投降。他说,我或许会开恩。

为了更好地说明问题,镰刀再次画出一段弧线,小亡笨拙地一挡,镰刀撞到剑身,弹了起来,一个沙漏被敲成了上千块碎片……

……斯托·赫里特公爵感到一阵冰冷的刺痛,他捂住心脏,无声地尖叫着跌下马来……

小亡后退了好几步,直到一根粗糙的石柱抵住他的脖子。死神那令人畏惧的空沙漏离他的脑袋只有几英寸远。

死神并没有怎么注意他。他正若有所思地低头看着地板,公爵的生命只剩下了些参差不齐的碎片。

小亡大吼一声,利剑一挥。这一手观众们已经很等了些时候,此刻不由得发出微弱的欢呼声,就连阿尔波特也拍了拍皱巴巴的手。

然而期待中的破碎声并没有出现,有的只是——什么也没有。

他转身又试了一次。剑刃从沙漏中间穿过,沙漏却完好无损。

空气的质地有些改变,这让他回剑一挡,刚好化解了一次凶猛的劈杀。死神及时跳开,躲过小亡软弱、缓慢的反击。

这就是结局了,孩子。

“小亡。”小亡说着抬起眼睛。

“小亡。”他重复道,接着手里的剑向上一挥,把镰刀的把手砍成了两段。愤怒在他体内翻腾。就算他要死,也要顶着自己的名字死!

“小亡。你这个混蛋!”他尖叫着奋力挺直身躯,面对那个笑嘻嘻的骷髅头,手里的剑挥成一片狂舞的蓝光。死神摇摇晃晃地后退,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在密集的剑雨下伏低身子,镰刀的把手一次又一次被斩断。

小亡围着他又砍又刺,但即使在愤怒的红色迷雾中,他仍然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自己的每个动作死神都看在眼里;虽然镰刀已经成了孤儿,但镰刀刃却变成了一把剑。死神没有任何破绽,而愤怒的力量不可能一直支撑下去。你永远无法战胜他,小亡告诉自己。最多只能稍稍拖住他一会儿。再说失败很可能比获胜更好些,说到底,永恒这种东西谁稀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