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黎明前夕(第5/7页)



原纯想象这样一个女孩如同精灵般在坎特伯雷堡里漫步。她离开了但是她的气味和影子留下了,影子留在了西泽尔公爵的心里。

那个女孩才是坎特伯雷堡真正的女主人。

原纯感觉到累了,默默地在床上坐下。大床松软得能把她陷进去,床头坐着有点旧的绒毛小熊,认真地睁着黑豆般圆圆的眼睛,从小它都陪着那个女孩入睡吧?

原纯抓过小熊,捏了捏它圆滚滚的肚子,伸手轻轻地在它脸上左右扇了两个巴掌,嘴里说:“啪、啪”。

她抱着熊倒在床上,墙壁上的时钟在滴答作响,西方的巧匠擅做这种精密的机括,钢铁铸造的指针在重锤往复摆动的作用下有条不紊地旋转,记录着时间的流逝。这是她嫁入翡冷翠的第一天,她的未婚夫甚至没有心情来看一眼她。她的威风她的美,她的聪慧她的剑,对于这个心里住着妹妹的男人而言,都没有用。

“阿黛尔·博尔吉亚。”原纯轻声念出了这个名字,“对么?”

艾达从床帐边走出,双手扶着大腿躬身行礼:“是,这是阿黛尔公主的卧室。”

“根据我的情报,在我和西泽尔订下婚约的当月,阿黛尔公主也订下了婚约,嫁给高黎国的公爵图卢斯,她的盛大婚礼已经在四个月之前在教皇亲自主持下完成了,也就是说,她在四个月之前就离开了翡冷翠。但是直到今天,我的丈夫还会让你在她的卧室里点燃壁炉,一切都如她还在的样子。”

“是的,保持一切如阿黛尔公主在的时候,这是殿下的吩咐。”艾达轻声说。

“来这座城市前,我以为自己会踏进一个沼泽。”原纯喃喃地说。

“沼泽?”艾达一愣。

“我心里的翡冷翠,有完全不同的两面。漂亮的那一面,处处种植着玫瑰花,阳光总是很盛大,城市里流淌着清泉,泉水中央有白色大理石的雕塑,或男或女皆赤裸,须发肌理分明,栩栩如生,东方最后的画师也画不出。丑陋的那一面……”原纯无声地笑笑,“女人们为了求得男人面前的虚荣使劲地用鲸骨裙勒细腰在胸衣里面塞上垫子,教士们为了纪念一个圣者的祭日就会烧死几个异端俩庆祝,平民家里的漂亮女孩,譬如你,会被像礼物那样献给贵族,贵族家里则玩着表面堂皇的沙龙,交换妻子,甚至**……对了,还有假面舞会,听说我的丈夫还是假面舞会上的明星呢。”

“你不会明白那个名词带给一个东方女孩的感觉,第一次听老师说起假面舞会的时候我从心底里讨厌那东西,男人和女人们戴着闪光的面具,不敢露出真面目,醉酒之后以眼神相互勾引。是不是这样?那是一场五彩缤纷而腐臭的盛宴,上面还插着俗艳的雄雉尾羽。”原纯幽幽地说。

艾达沉默了。尽管不想承认,但是假面舞会已经演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猎艳场合,如果你想在翡冷翠的社交圈子里打响名字,最好的办法就是出钱举办最奢华的假面舞会。雇佣最美的妓女们,让她们披上轻纱戴上华美插羽毛的面具,有时候也少不了年轻英俊的男人,令他们混入舞场,他们和参加舞会的贵宾们相遇调情而后春风一度,贵妇人们也乐于这样的场合,一张面具似乎遮掩住了所有的道德心,无论多么放荡都不是自己所为。有些丈夫和妻子相遇在这种场合,分明轻易地认出了彼此,却隔着面具装作路人。

“有这场婚约之前,我父亲本来希望我成为东方淑女。他请了老师教我成为东方淑女必须具备的一切礼仪,弹七弦的古琴,吹洞箫,刺绣,诗赋词章,赏古辨玉……当然我比较野了点,算不得正宗的东方淑女,”原纯苦笑,“不过也能用几枝兰花和菖蒲插出一盆雅致的花来。我喜欢东方式的美,就像兰花、剑一样……素而孤独,那本该是我的生活。可忽然有个名叫西泽尔·博尔吉亚的男人侵入了我的生活,于是我必须学会接受这座城市的一切,必须戴着假面跳舞。”

“殿下……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艾达犹豫着说。

“你所谓他的好,是他不会打骂地位比他低得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发怒,不会挑剔,不会苛求……是这样的好吧?可你也知道那也许根本不是什么善良,而是他对这些东西都无所谓,他不在乎,所以表现得很宽容。”原纯淡淡地说,“可他是个有欲望的人,如果什么东西他真的在乎,他就变得比任何人都苛刻严厉,绝不放手,是不是这样?”

艾达没有说话。真的是这样吧,面对敌人,那男孩会毫不犹豫地用最狠的手段。他也宽容,但只宽容无关紧要的人,比如艾达。

他送给艾达长裙,记得她的生日,解决她的麻烦,不过像是哄宠物开心那样。他的心里本就是一块冰啊。

“还没见过一个人就对他下这样的评语,我确实也是个刻薄的女人吧?”原纯自嘲。

她起身,走到窗边,拉开蕾丝窗帘,看着外面寂静的翡冷翠城。蹒跚而行得老人走过河沿,用带长柄的火种点燃一盏又一盏路灯,灯光倒映在河水中,仿佛逐水流逝的一串珍珠。

艾达看着这少女的背影,原纯只穿着一袭纱质半透明的长睡衣,光透过睡衣,留下美好的剪影。艾达想其实这一对真是不配啊,因为他们太相似,都有着敏感而冷冽的心。

“我要知道西泽尔公爵的一切。”原纯转身,看着艾达的眼睛,缓缓发问。

“我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了,您是坎特伯雷堡的女主人,您大婚后我会正式尊称您为公爵夫人。夫人要问什么,我知道的一定回答。”艾达躬身。她无从抵抗,这个东方来的公主,一言一行都带着强绝的压力。这种压力和西泽尔给她的压力一样,静静的,并不咄咄逼人,却像是一柄剑缓缓地推了过来。

“一切。”原纯重复。

艾达沉默了很久,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殿下生命中最重要的女性就是他的妹妹。我第一次踏进坎特伯雷堡的时候他和阿黛尔公主并肩坐在长桌边,双手握在一起。如果他在城堡里,他每天有一半时间大概都会握着阿黛尔公主的手。”

听着艾达娓娓地讲述,原纯无声地笑笑,她难过得想哭,嫁了个变态能不哭么?可她又不由得想笑,于是狠狠地呸了一声说:“那阿黛尔公主的手就那么好摸么?”

“不,不是抚摸,而是怕她不见了……那样。”艾达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