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那些无法确定的地方(第21/22页)

“嘿!等等我,该死!”

我决定在他后面远远地跟着。

我想他应该会回家。但是,他并没有沿着麦克道格街朝北走,而是穿过美洲大道,进入科妮莉亚街。这条街道很狭窄,有着典型的格林威治村风格,路两旁的树木掉光了叶子,就像那些砖楼和小餐馆门前的守卫。

走到布利克街路口时,苏里文推开了科妮莉亚牡蛎酒吧的大门。酒吧柜台镶嵌着许多贝壳,这种样式的柜台我在新英格兰见过很多,在曼哈顿却极少见到。

我跟着他一直走到这家酒吧。进门后,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凳子上的他。他也看到了我,然后招了招手,让我坐到他旁边。

“我感到很抱歉。”我说。

他耸了耸肩。

“你不需要为任何事感到抱歉,孩子。不幸的是,今天这桩倒霉事落到你头上了。”

他专注地浏览着菜单,然后自作主张点了菜:一盘大份牡蛎和一瓶普宜富赛酒。

柜台后面的侍者飞快地为我们倒了两杯白葡萄酒。苏里文一口气喝光了他那杯,让侍者给他续上。我等他又喝了一口之后,继续提问。

“第二十四次旅行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露出妥协的神色,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最好的事和最坏的事。”

侍者端来一份牡蛎拼盘,放到我们面前。苏里文往上面挤了半个柠檬,把一只牡蛎吸进嘴里,然后开始讲述。

“首先来说最好的事:时间又开始正常运转了。你不会再从一年跳跃到另一年,而是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属于你自己的那个位置,和从前一模一样。这一点,算是个好消息。”他说着又拿起一只牡蛎。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让我等得心焦。

“那坏事呢?”我催促道。

“你还记得地下室门上的那块铜牌吗?”

“上面刻着拉丁铭文的那块?”

他点点头。

“二十四向风吹过,一切皆空。”他说。

“然后呢?”

“然后就变成了这样,这也是灯塔真正的诅咒:你这些年所有的经历都会消失,它们只存在于你的记忆之中。你遇到过的那些人都会忘记你,你在这二十四年间建立的一切都将荡然无存。”

苏里文看出我并不能理解他的话,于是进一步解释道:

“完成第二十四次旅行之后,我在1978年醒了过来。从地理上看,我又回到了起点——灯塔地下室里的那个小房间里。”

“只不过这个房间已经被封了起来。”我插了一句。

他点头同意。

“我花了好一阵子才弄明白自己身处何地,并且以为要被一直困在那里了。幸好当时房间里有工具,地面也足够松软、潮湿。我拿起一把铁镐,开始挖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十个小时,我终于成功地从灯塔里逃了出来。我用井水洗了洗身上,然后从最近一户邻居家里偷了辆自行车,骑到波尔恩火车站,赶上了第一班去纽约的火车。”

他把叉子放下,再次沉默了。显然,回忆那些事情对他来说既困难又痛苦。

“那个年代,世界卫生组织在纽约的办公室位于龟湾附近的街区,靠近联合国。晚上七点,莎拉从楼里出来了。但是,她没有像我们以往每一次重逢时那样扑到我怀里,而是像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一样看着我。”

他的目光暗淡下来,语调也变了。

“我想和她说话,但她却继续朝前走,面无表情,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我无比失望,因为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出她并不是在假装。我执意告诉她我们的过去,我对她说我们的女儿安娜,说那些年我们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那一刻,我猜莎拉一定是起了怜悯之心,她在人行道上停下来,开始和我说话。但她那些话不是对自己丈夫说的,而更像是对一个疯子说的……”

他攥紧了拳头。

“她把她钱包里的照片拿给我看。里面有她丈夫,一个美国黑人医生,还有她的孩子们,一对好看的混血双胞胎,十几岁的样子。我吓呆了,怒火和悲伤蹂躏着我的头脑和心脏。”

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摇晃着我的身体大叫起来:“我没法接受这一切,你明白吗?我试图向莎拉解释,告诉她所有这一切都是假的。她害怕了,开始逃跑,但是我追上了她。我抱住她,不让她动,好让她听我说话。我告诉她我爱她,我会找到安娜的。她大叫起来,开始挣扎。她挣脱了我的束缚,又跑了起来……她跑着穿过大街……一辆从相反方向开过来的车撞到了她。然后莎拉……莎拉当场就死了。全都因为我……”

他哭了。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掉到牡蛎壳上。身体因为悲伤而颤抖。他哽咽着继续说道:“在这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一点儿也想不起来。我杀死了我深爱的人,我无法承受这种打击,很快就精神失常了。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被关进了布莱克威尔医院,身上穿着紧身衣,精神病医生正在使劲儿揍我。”

我把面前那杯冰水递给祖父,但他没有接,而是拿起了酒杯,一口喝干,然后又一次紧紧抓住我的手臂。

“你必须明白,接下去的二十次旅行所建立的一切不过是一座沙子堆砌的城堡,一旦潮水升起,就会立刻被摧毁。”

“就是因为这个,你撕碎了我给丽莎的信?”

他点了点头。

“我当时做了正确的决定。但最后我还是把信给了她,因为她那时没有一点儿生气,我觉得这封信会对她有好处。不过,以后可能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他双手发抖,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

“不幸的是,你已经进入了这个地狱般的螺旋。但你千万别和我犯同样的错误,孩子!不要把其他人带进来!”

“历史也可能不会重演。”我试图说服自己。

苏里文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帽子,然后用冰冷的语气对我说:“相信我,结局会是一样的。你是在和命运抗争,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较量,还没有开始,你就已经输了。”

6

19:00

一场倾盆大雨降临纽约。

我把外套顶在头上挡雨,手里提着两袋食物,穿过阿姆斯特丹大道,走到109街。我快步冲进丽莎住的那幢房子的大厅,走上楼梯,到达顶层,在门垫下找到了钥匙,走进这间已经开始让我感到熟悉的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