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消失的男人(第9/12页)
1
幸运的是,我包裹得很严实。我一直穿着那个叫扎卡里的船舶公墓管理员送我的衣服——红十字会的大衣、套头毛衫和一双毛茸茸的靴子。不过,我穿越前的记忆并没有那么愉快和温暖。我当时在第24辖区的一间牢房里,和一群醉汉还有瘾君子一起度过了新年夜。没有香槟,但我头疼得厉害,还感到恶心,就像是宿醉初醒。
我小心翼翼地往那条与人行道垂直的街上走了几步。一位理发师手里握着铁锹,正在清理店门口的道路。我竖起耳朵,仔细听他随身携带的收音机里传出的新闻报道。
刚刚袭击了东北部的暴风雪是近五年来最严重的一次。在纽约,白天的降雪量达到了35厘米,挖掘机已经开始清理城市的交通干线。市长鲁道夫·朱利安尼宣布将紧急开启市内三个主要机场,但是布鲁克林和皇后区的许多居民依旧面临断电的问题。这场降雪也给明天的新年庆祝活动造成了阻碍……
突然,我顿住了。对面的人行道上,一个裹着厚厚的呢大衣的男人向我做了个手势。一开始,我并没有认出他。他戴着一顶大裘皮帽子,还围着一条一直包到眼睛下面的围巾,像风雪帽一样。他朝我大声叫道:“嘿!你好,孩子!再见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
2
我们拥抱了整整两分钟。
重新见到苏里文让我感觉很好。过去三年来,我想念他的程度比我愿意承认的深切得多。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把两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问道。
尽管经历了那疯狂的二十四年,他看上去依旧神采奕奕,步履轻快,身姿矫健,眼神清澈而锐利,浓密的胡须修剪得很整齐。
“就刚刚,”我回答,“我醒来时就躺在这条路尽头的人行道上。”
“看到了吗?世上从来没有偶然的事!”他开心地说,“快跟我来,这鬼地方可真冷!”
“我们要去哪儿?”
“去纽约唯一一个不会让屁股冻成冰块儿的地方!”
我跟着他来到110街的一块招牌前:俄罗斯与土耳其浴室。
这是一家位于下东区的老店,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我听说过这里,但从未想过会踏进去一步。而苏里文似乎是这里的常客。他用俄语向那个叫伊戈尔的前台打了声招呼,那人身高得有两米,身材干瘪消瘦,穿着一件传统的亚麻绣花衬衫,正在用一把二十厘米长的刀雕刻一块木头。一看到我祖父,他就把刻刀扎在柜台的木头桌面上,走过来招呼我们。
他把浴袍、毛巾和拖鞋递给我们,然后带我们来到更衣室。由于天气太冷,浴室里几乎没什么人。换完衣服,我跟着苏里文穿过迷宫般的过道和装饰精美的楼梯,经过土耳其浴室、按摩浴缸、汗蒸房和理疗房,最后抵达全店最著名的房间——“俄罗斯浴室”。房间很大,里面配了一台巨型热石炉,四下弥漫着干燥的热气。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我就感到浑身舒畅。在热气的作用下,我的毛孔渐渐张开,鼻孔也通了,血液似乎被注入了新的活力,淌遍我的身体。
苏里文坐在最高也最热的一级石头台阶上。
“我想先告诉你,”他向我招了招手,让我坐到他旁边,然后继续说道,“现在丽莎不在纽约。”
我丝毫没有掩饰内心的失望。
“她在威尼斯给一个珠宝品牌拍照。”
威尼斯……
尽管丽莎已经不再愿意作为我生活的一部分,但得知她在七千公里以外还是给了我重重一击。见我不说话,祖父便跟我挑明了:“她都告诉我了。相信我,你们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
“其实她没有真正给我选择的机会……”
热气在浴室中升腾。我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温度计,上面显示房间里的温度将近90度。
“这个女孩,让我一见钟情,”我揉了揉眼睛,“她三心二意,娇生惯养,反复无常,爱发脾气……”
苏里文——他比我更加了解她——忍不住笑了出来,而我却出乎意料地流下了眼泪。
“妈的,我再也见不到她了!真让人受不了!”
祖父有点儿不知所措,只能递给我一块毛巾。
“把这一页翻过去吧,亚瑟。”
“太难了。”我边擦着脸边说道。
“我知道,但你也要想清楚。你不能要求她等你,也不能要求她一直对你忠诚。向别人提出这种要求是不人道的。”
终于,我认输了。
“你说的没准儿是对的。”
我闭上眼睛,沉浸在源源不断的热气中。
“可你成功地俘获了莎拉的爱。”我说。
苏里文耸了耸肩,深深地叹了口气。每当回忆起过去,他就会变得眼光闪烁、脸色消沉。
“这是另一个女人,另一个时代,另一代人。看看它给我带来了什么——我杀死了我的爱人,也无法拯救我的女儿。”
我知道他的往事,也知道这个悲惨的结局。但是今天,当他再次说起这个故事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是怎么说服莎拉等你的?你如何做到让她在见不了你几面的情况下依然爱你?”
他站了起来,用两只宽大的手掌给自己扇风。我以为他准备回答我的问题,但他却提起一只装满冰水的小木桶,把里头的水一股脑浇到我身上。
“神清气爽,没错吧?”
我大叫一声,他哈哈大笑起来。
我有些恼火地瞪着他,这时,突然闯进来两个巨人。他们都是俄罗斯人,剃着光头,从头到脚布满文身,只穿了短裤和无袖T恤。
“按摩时间到了!”苏里文宣布。
虽然很疑惑,但我还是照着苏里文的样子弓起身体。所谓按摩,是先在身上用力涂抹橄榄油,接着用橡木和白桦木做的软木条在身上抽打。我刚开始比较抗拒,后来还是接受了这顿“鞭打”,直到身上散发出清新自然的味道。我和祖父接着聊,他已经躺到旁边的桌子上去了。
“过去三年你都在干什么?”
“我赚了很多钱。”
“真的吗?因为炒股?”
他哼了一声,算是肯定。
“1995年,我把三根金条全卖了,然后把所有钱都投了进去。只用了五年时间,纳斯达克指数就翻了五倍。今年年初,在股市崩盘之前,我把手里的股票全抛了。”
“这是经济危机吗?”
“不是,只不过科技产业的泡沫破灭了而已,而我仅仅是预见了这一切。凯恩斯曾经说过:‘大树永远无法触及天空。’投资潮还会继续下去,但对大多数盲目的投资者来说,一切都泡汤了。”
他冷笑了一下,继续说道:“这些蠢货!无论如何,他们都要再过五年才能明白自己买卖的那些东西终将烟消云散!刚刚进入市场的人永远都不会赢利,而那些美好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