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18/23页)

教授眨了眨眼,怀疑是在做梦。他没法儿明白,若非在梦里,而的的确确是在现实之中,何以会突然出现这么三个活物。就算大家今天都得死吧,正常人也不会把自己作践了再死呀!

他猜测他们是三个精神病。

他的害怕又增加了十分。

“嗨,救生圈在哪儿搞?”

他们身无分文,当然不问在哪儿买。

教授往回退。摇头。

“老家伙,知道不告诉我们是不是?”

三个刘伯温的“后人”逼向前来。

“我真的不知道……”教授往上指了指,“人都奔上边去了。也许……二层……或者三四层……或者第五层……”

“究竟哪一层?说准了!”

“我……我说不准呀!……”

“那么,你一个人,呆在一层干什么?!”

“我……我守护着……”

“快讲!”

“她……”

教授指了指柜台上的“导购小姐”。

“嘿,哥们儿,没注意到这儿睡着个美人儿哎!”

于是他们围向她。

“活的死的?”

“活的!死的老家伙能守护着她么?”

“活的怎么不动啊?”

“鬼才知道!嘿老家伙,她怎么了?”

“她晕过去了……”

教授不打算赶快离开了。他知道他一旦离开,这儿会发生什么事。明摆着,这儿肯定已是凶多吉少了。所以他才不打算离开了。

“老家伙,是你女儿吧?”

教授摇摇头,立刻又点点头。

“不管是不是你女儿,摸摸总是可以的吧?……”

他们第一次这么近地端详一位美丽的姑娘。如干柴烈火的邪淫之念,使他们一时忘了救生圈不救生圈的。他们都狞笑起来。三只贴了细小鸡毛的手,一齐向姑娘的身体伸去……

某一类人,在他们因了他们的作恶受到惩罚之时,所伪装出的可怜相不由人不恻隐。而一旦他们有作恶的机会,他们还是要照样作恶的。他们本性如此。善良的人们根本就不应该希望他们改邪归正,立地成佛。某些国家一度取消死刑,终于又恢复,正是由于对他们的无奈。

“不许你们碰她!”

教授大吼一声,扑过去,伸张开双臂,阻挡他们。

“喝,敢败坏我们的雅兴?”

“老家伙,放明白点儿!就今天,是你女儿,也得无私奉献!不奉献,死了岂不可惜么?……”

他们中的两个,要大打出手的样子。

“你们若碰她,我豁出这条命,也要跟你们拼!”

教授满面凛然。

为首的一个刘伯温的“后人”,这时却蹲了下去,隔着柜台玻璃,看得发呆。

他那两个高兄矮弟感到奇怪,也蹲了下去。这一蹲下去,似乎就没有想再站起来的意思。他们那种样子,仿佛饥肠辘辘的乞儿,望着饭馆橱窗里面的美味佳肴,馋涎欲滴,直咽口水。是贪婪把他们定在那儿了。它不但从他们的眼中投射出来,从他们的脸上表现出来,而且整个儿从他们那种蹲踞的姿态呈现出来。那是一种随时准备一跃而起扑向什么的动物般的姿态。半个月没吃过什么的狮子或豹子盯住一只小瞪羚的时刻,就像他们那种样子。他们的身体都微微前倾!他们的脸都快贴到了柜台的玻璃上。某种大的激动使他们的脸都扭歪了,变形了……

教授也不免感到奇怪。虽然他在这一列柜台前厮守了近半个钟点,却还没有注意这儿是卖什么的。他弯下腰,也凑上去看。这一看,他心中暗暗叫苦不迭——原来这儿是黄金珠宝专柜。摆满的尽是标价昂贵的首饰和工艺品。他想——坏了,我更不能走了!我一走,他们把这一切统统洗劫一空,我是铁定的嫌疑犯啦!……

“大哥,咱们还蹲着干吗呀?”

“就是,动手吧!”

“那还废他妈的什么话!”

“大哥”倒被问火了。

于是三个刘伯温的“后人”,腾地站起,一个比一个敏捷地跳过柜台,六只手就开始抓。抓了便往兜里揣,“大哥”急中生智,索性脱下遍贴了羽毛的外衣,往地上一铺,将柜台里的东西一层层搂得一干二净。他们扫荡空了一个柜台,马上转移向另一柜台继续扫荡……

教授从旁望着,以一种劝告的口吻说:“小伙子们,适可而止,适可而止吧!贪财之心,人皆有之。贪得无厌,就不好了……”

三个刘伯温的“后人”,自然顾不上听他的唠叨。

“凤凰山的故事,你们听过没有?从前啊,有兄弟两个。老二发现了一座山,山上全是金银珠宝。但同时住着一只火凤凰。火凤凰每天早晨飞走,天黑飞回。它一飞回来,山上就烈火熊熊了。老大是个贪婪的家伙,见老二从那座山上……”

“大哥”忙里偷闲,给了教授一记大耳光。

教授关于凤凰山的民间故事,也就没能讲完。他觉得口中咸咸的,一抹嘴,抹了一手血。

挨排一列柜台,顷刻被扫荡一空。

教授仍是不甘寂寞。

他又说:“小伙子们,你们细想过没有?如果咱们这座城市,就是一座现代的庞贝城,如果今天,就是它的末日,这些东西,对你们又有些什么实际的意义呢?如果不是,那么城在,法律便在。四周汪洋,这么一座城里,你们可往哪儿逃?我不信你们一出这商场,便有意大利的或美国的黑手党,派直升飞机来把你们接走。就算是这样,这些东西,归根到底,也不过值一百多万。我指的还是人民币。兑换成美金呢,也不过就二十来万。你们三个人分,一人才十来万。十来万美金,在国外,省吃俭用,最多够花两三年的。两三年后,你们照旧是国外的中国穷光蛋一个。我替你们思前想后,你们这么干,不值得呀!何况,我已经把你们的身材高矮容貌特征记住了。我身为知识分子,而且是教授,仅仅为了洗清我自己的嫌疑,能包庇你们么?能不详细告诉司法部门么?三天之内,你们准被逮住。非常时期,肯定审判。也许就是死罪。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你们可要考虑好了呀!悬崖勒马,现在还来得及……”

三个刘伯温的“后人”,其实正打算逃之夭夭,听了教授一大番话,面面相觑起来。

一个说:“这老家伙的话,倒也言之有理。”

另一个说:“没这老家伙看见么,咱们今天干这事儿,可就甭提多利索了!”

教授以为自己的话对他们发生了作用,心中一阵高兴。

不料那“大哥”瞪着他说:“看来,我们得把他杀了。”

“对,不把他杀了不行。”

“我同意,杀了他。”

于是那“大哥”又说:“老家伙,多谢你提醒啊!不过我们哥三个的想法,和你的想法略有不同。如果这座城市今天就玩完,有二百多万人陪着我们死,我们临死连眼皮都绝不会眨一下。如果不呢,我们干的就值得。要使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么。不靠神仙皇帝,要靠我们自己。《国际歌》不就是这么唱的么?我们才不到国外去呐!我们哥仨每人十来万美金,那就是四五十万人民币。黑市上还不止这个数。美金还要看涨。从今往后,那我们哥仨就是咱们这座城市的首富。冲这一点,我们都有一颗中国心。跟您讲这些,是为了让您明白——刚才您也听到我们之间的话了,我们不得不杀了您。今天以前,我们只干溜门撬锁、拦路抢劫之类的小行当。没杀过人。您到了九泉之下,可千万别恨我们。我们并无冤仇是不是?我们杀您,不过是一种观念的冲突。一种不同的活法的冲突。逢您的忌日,我们保证,会给您烧点儿纸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