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骆驼剌(第7/11页)

捧在手里的玫瑰和泡在水里的玫瑰有区别吗?当然,肯定有的。

女人提着她的箱子,转身,往回走。她走过繁华的街区,拐进幽静的胡同,推开古老的木门。她发现门后站着她的男人。他好像一直站在这里,一直没有动。

男人说这么快就回来了?

女人没有回答。女人说,给我泡一杯玫瑰香茶。

梦语

男人一直有说梦话的习惯,近年来尤其如此。有时候,睡梦中的男人竞然泪流满面,将她一次次吵醒。

“小玲。”“嗯。”“我爱你。”“嗯。”“答应我,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离开我。”“嗯。”“爱我吗?”“嗯。”睡梦中的男人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回答,翻一个身,继续睡去。

有时候,在客厅里,男人问女人,“晚上吵到你没?”女人说没。“真的没?”男人再问。“真的没。”女人肯定地说。男人就喝一口茶,继续把头埋进电视。电视上也许正踢着足球,也许正播着广告,没关系,对男人来说,好像,所有的电视节目,都能令他着迷。

结婚七年来,男人一直奔波于家和另外一个城市之间。两个城市都有他的生意,男人把它们打理得井井有条。他是那种很成功的男人,接近完美。

“小玲。”“嗯。”“爱我吗?”“嗯。”“我也爱你。”男人在梦中含糊不清地嘟囔,然后翻一个身,沉沉睡去。

那几天男人的身体突然有些不适,胸口总是发闷。女人陪他去医院检査,拍完CT,男人的电话响起来。是公司打来的,催他赶快回去。于是男人抓起那一把报告单,急匆匆走了。

吃晚饭的时候,女人发现男人的表情有些奇怪。她马上想到医院的那一撂报告单。她一张一张地翻看,表情一点一点地紧张。

她马上打电话给她的医生朋友,请她分析一下一位同事的医院报告单。她把报告单念完,对方说:“是恶性肿瘤。”她说不可能,再—字一字地给她念一遍,对方仍然说:“是恶性肿瘤。”那时男人就坐在她旁边抽烟,一字不拉地听着她们的谈话。女人放下电话,整个人瘫在沙发上。

男人说睡觉吧。女人说好,站起来,突然疯了似地抱紧男人。她说别怕,会治好的。男人说知道。女人说从明天起,我们俩扔下所有的事,只治病,我陪着你。男人想了想,说行。女人说花多少钱都要治好,哪怕砸锅卖铁,哪怕欠下巨债。男人笑了笑,说没这么严重吧。女人抱着男人,问,爱我吗?男人说当然,这还用问?女人说不管如何,我都一直陪着你。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我这就写辞职报告,明天一早就去银行取钱……我爱你。男人说不会有事的,快睡觉吧!然后他冲进洗手间,把水龙头开出很大的声音。

第二天慌乱地去了医院,才知道竟是虚惊一场。原来医院的大夫在匆忙之中,填错了名字。再想找到他们时,他们却早已离开。从医院回来,男人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女人哼着曲子,在厨房里炒菜。男人突然说:“我爱你。”声音小得像说給自己听。女人从厨房探出头,“你说什么?”男人摆摆手,“没什么。”继续看他的电视。后来男人舔了舔自己的嘴角。那儿很咸。

男人又一次去了那个城市,在他生意并不忙的时候。夜里,独自在家的女人突然听到电话响起。是男人打来的。男人说还没睡?女人说睡了,又被你吵醒。男人便嘿嘿笑起来,他说你想要什么,我回家时捎给你。女人仔细想了想,说,发卡吧,要最好的。男人再一次嘿嘿笑起来,然后嘟囔了一句。女人问你说什么。男人说:“这世上,我只爱你。”女人说那还用说?这次两个人一起嘿嘿地笑。放卞电话,女人盯着对面的电视墙,很久。

男人回来了,春风满面。他给女人带回来最漂亮的发卡,并亲自给她戴上。那天睡觉的时候,男人仍然说着梦话,那是他的习惯;女人仍然顺着他的梦话往下接,那也是她的习惯。

“爱我吗?”“嗯。”“我以前,对不起你。”“没事,都过去了。”“能原谅我吗?”“嗯。当然。”“答应我,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离开我。”“嗯。”“现在这世上,我只爱你。桂芳。”男人翻一个身,继续睡去。

女人终于轻轻地哭了。这是男人近几年来,第一次在梦中,叫对了她的名字。

那班车开走了

女人要走了,男人去送她。开往那个远方小镇的公交,一天只有一班。

女人从那个小镇来到这座城市,和男人相识相恋相守,却终于要分手了。现在他们在路边等车,女人坐在行李箱上,轻轻地咳。

男人问你怎么了?

女人说不用你管。

男人上前,拿手背试一下她的额。男人立刻惊了脸,他说怎么这么烫?感冒了?你这样坐车,还不把自己烤成肉串?

女人不理他。扭了头,看树。

男人说这怎么行?去打个吊针吧。

马路的对面,就是一家门诊。

女人说不用你管。

男人去拉女人的手。女人被他拽起,恼了脸,甩开他的手。男人讷讷着,他说你这臭脾气!提了女人的箱子,转身就走。

女人说你干嘛?

男人坚定地说,打了吊针再走。

女人矜持着,男人不理他,大步流星。女人追上去,想夺下箱子。突然男人吼,车!一辆汽车,在距女人不足两米远的地方刹住。

他们正横穿马路。

好像他们正是这样相恋的。女人记得那天夜里,两个人加完班,出了公司,一起去街对面吃快餐。女人想着心事,低着头直往前冲。男人吼,车!女人抬了头,看见男人正伸出胳膊,定格在那里。他为她拦下一辆快速行驶的汽车。

男人的习惯很怪。他不拦女人,他拦汽车。多少次,他站在女人和汽车之间,安稳如一座铁塔。

男人的举动让女人又爱又怕。他给了她很多感动。这只是其中之一。

难道,她和他之间,从这个动作开始,又要从这个动作结束?女人的心,纷乱如麻。

大夫给女人的胳膊擦酒精,女人的脸,扭曲变形。仿佛那不是一块酒精棉,而是一把菜刀。

女人最怕打针。

男人说,不怕,马上好。打吊针,又不是杀人。

女人说不用你管。

十个指甲,却已深深地嵌进男人的胳膊。

男人起身,调小吊针的流速。男人说,速度太快,会更疼。其实早不疼了。女人对于疼痛,更多只是一种心理上的恐惧。她盯着男人的胳膊,那里留着她十个深深的指痕。

女人问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