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骆驼剌(第9/11页)

突然她觉得有些孤独。他就躺在旁边,她却仍是孤独。突然她认为他们正在透支着独属于他们的时间,那些人声鼎沸的场合里,那些到处都是目光的空间里,他们其实只属于自己。他们丢失了以往那种从容的交流,丢失了本应属于他们的平淡和单纯的快乐。现在拥有的,只是些虚假的浪漫和激情罢了。

她笑了,如果这也算浪漫的话。

她盯着他,她觉得他虽然木讷,但他的爱情并不木讷。她想爱情是什么呢?面对面的几句话,一个削好的苹果,一个深情的眼神,或者,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两个人坐在藤椅上默默地喝茶,这难道不是纯粹的爱和依恋么?

现在?她想他们的爱情被装饰了,漂亮却脆弱,多了些造作的表达,却少了些自然的流露。她把他叫起来,泡了茶,擦了藤椅,他们坐在那儿,静的夜,他们听见彼此的心跳和地球转动的声音。那是时间流逝的声音,他们在静静地老去。

那以后他们尽可能推掉能够推掉的应酬,尽可能减少外出吃饭的日子。他们回归了从前。他们仍然聊着乡下,聊着麦田和沟渠,青草和远山,她认为那是心的归宿,与节奏强烈的城市生活,形成完美的互补。

更多的时候,他们并不说话。她给他削一只苹果,他接过来咬,甚至没有一句谢谢。她不再说谁谁谁的吻、谁谁谁的鲜花和钻戒,她觉得自己其实并不真的需要这些。夜深时,他们坐在那儿,听彼此的心跳,两个相爱的人一起静静老去,她认为,那是一种彻底和纯粹的幸福。

可以濯我脚

本来她已经做好了分手的打算。他们一直在吵,好像从同居的第一天就开始吵。她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大的脾气,鸡毛蒜皮零零碎碎的琐事,便会令她大动肝火。吵完架后照例是一个人抹泪,咬牙切齿地,尽想着他的不是。有一段时间,她看街上的每一个男人,都比他顺眼。

朋友劝她,不行就分手吧。她说好。却总是拖下去,像一场持久的没有输赢的战争。我仍然是爱他的,不过这样下去,分手是早晚的事。同事聚会的酒宴上,她边抹泪边说,那可怜楚楚的模样,让人觉得他的罪行,不可饶恕。

吵完了,和好,抱头痛哭一番;几天过去,再吵,再和好,再抱头痛苦山盟海誓。她认为自己即将崩溃,包括她和他的爱情。

终于决定要分手了。仍然是刚吵完架,她倚靠在沙发上抹泪,他跑出去喝闷酒。她想这样的男人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其貌不扬,不会赚钱,呆板木讷,脾气怪异,这样的男人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分手!她想,分手!

带着一肚子的委屈,她睡着了。

半夜里她被惊醒,她看到他正仔细地为她洗脚。他的动作很轻,生怕惊动了她,每根手指都小心翼翼,却很熟悉很认真地揉洗着她脚上的每一个部位。他的目光温顺多情,完全没有了吵架时的模样。他并没有发现她已经醒来,他一个人在那儿喃喃自语。

他说,让我给你洗一辈子脚,行吗?让我给你洗一辈子脚吧!

她闭上眼睛,不说话。她想起他们不吵架的时候,他也常常为她洗脚,那时她也许在翻一本书,也许在看电视里的韩剧,她的注意力总是被无关紧要的东西牵走,却忽略了近在咫尺的他,以及他温柔的双手。那时她为什么不感动呢?她终于想出一个理由,那就是她忽略了最简单的幸福,忽略了隐藏在吵吵闹闹的表面下的最真挚的爱恋。

每次吵架之后,他是不是都会在她睡着以后为她洗脚?她不知道。可是她知道只要自己生了气,便会拒绝为他做饭。她想,对于他,对于爱情,有时,她好像有些过分了。

嫁他的决心是在那一霎间下定的。却是牢固不可动摇。

婚后他们不再吵架,一次也没有,这很奇怪。她说,也许一辈子的架,都在婚前吵完了吧。其实她知道这不是理由,他们不再吵架的原因,只因他们学会了忍让,有时是她,有时是他,更多的时候是双方。她说,一个愿意为你洗一辈子脚的男人你不嫁,还能嫁谁呢?那他的理由呢,朋友问。一个愿意为他煮一辈子饭的女人他不娶,他还想娶谁?她答,一本正经的表情,却能够感觉到她的花枝乱颤。

一次同事聚会,谈起好男人的概念。她说,什么叫好男人?就是对你好的男人。顿一顿,补上一句,好男人,其实都是沧浪之水。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她说,这是情歌,是唱给女人听的。

朋友爱人

两个人的生活同是动荡和不堪回首的。好在他们有对方这样一位朋友。这让他们在很多时候,有了可以相互倾诉的对象。

下班后他们常常一起去餐馆吃饭。他们讲述着各自的过去,彼此都有些唏嘘和伤感。然后他带她去夜公园坐碰碰车,她瘦小的肩膀不时碰击着他的胸膛,他感叹:她竟这么瘦!心里便有了隐隐的痛。

也有开心的时候。他们常常利用中午短暂的休息时间,在办公桌上玩两局跳棋。几乎每次都是她赢。赢了,便弓把食指,把他的脑门弹得评评直响。他说你怎么这么狠心?两个人就一起大笑。笑完了,他跟她说,跳棋是世界上最无聊的游戏。但每一次,仍是他先向她发起挑战,然后,脑门再一次被弹得评评作响。

的确。她没见过他和别人玩一次跳棋。除了她。

有时和朋友们一起聊天,朋友说,你也该考虑一下你跟她的事了。他不解,跟谁?什么事?朋友说你装什么装啊?跟她啊,婚事啊。他于是恍然大悟,一本正经地说,我们是普通朋友嘛。其实他没有装,他说的是真的。他真的仅仅把她,当成一位朋友。

但再见她,心却有些慌慌的。仍然一起吃饭,他却细嚼慢咽,不时拿餐巾纸抹嘴,像个虚伪的绅士;仍然一起坐碰碰车,他却小心地躲着,像个拘谨的小男孩,生怕碰触了她的肩膀,仍然一起下跳棋,他却不再敢主动找她,然后向她挑战。尽管他心里,其实急得很。

他想这是怎么了?难道真的像朋友们说的,自己以前一直在装?可是他总认为,或许现在,他更像是在一厢情愿地伪装——装得不在乎她。可是,对一个普通朋友,对一位无话不谈的朋友,他有这个必要吗?

办公室后来新增了一位同事,男的,上班时总拿眼睛瞟她,他便感觉很不自在。男同事瞟她一次,他烦躁一次;瞟两次,他烦躁两次;瞟三次,他一整天便都烦躁不安。那天他和她照例在饭后去夜公园坐碰碰车,他仍然在狭小的空间里尽量躲闪着她的身体。她突然火了,她说,你犯哪门子神经?我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