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故事(第4/15页)

问题就在这儿,玛蒂说中了,爱,不是精神,而是物质。巩杰离开关了近一年的拘留所,第一个电话,就是打到她住着的高干楼里来的,而不是打给送他进局子的父母。

“他怎么会晓得我的电话号码的呢?”她纳闷过,但也没有接着往下思索。

朱之正精神抖擞,健步如飞,从背后看,谁也不相信他是五十六,或五十七的人。而且他是那种根本不买染发剂的雇客,一头黑发,不显老像。如果是一个糟老头子的话,说话颠倒,眼神恍惚,腿脚蹒跚,口水直流,哪怕为她杜小棣,或者还为那个巩杰,做了些什么,甚至为此影响了他的前程,她也未必肯将自己的千金之躯贱卖的。睡一觉,让毫无战斗力的老头子蹂躏一顿,作为报答,不是不可以,但嫁给他,做他的老婆,一天到晚,看那块干面包,要考虑考虑的了。

她早先不认识朱之正,他是因缘时会,从底下单位一步登天的。但色咪咪的郭东林,是老首长了。每次机关舞会,她是尽量躲着的,不是怕他那双不老实的双手,在她屁股上抠抠摸摸,而是怕那个盛莉。可为了巩杰,她既求过有爬灰盛名的郭东林,也求过叫“公用品”的风骚泼辣的女人。她早先也在歌舞团独唱过,信守美声唱法,嗷嗷起来,令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盛姐,你帮帮忙吧!巩杰到底是怎么样的人,你也不是不清楚。”

“问题在于这个年青人,碰在了硬杠杠上,谁也没法保他,连为他说话,都得吃挂落的呀!”

当然,郭东林让朱之正管这起案子,是不是有盛莉“防患于未然”的因素,就不得而知了。但要看郭东林对任何一个别的女人,如今只有垂涎三尺的份儿,决不敢有非份之想的规规矩矩,便知这个挺浪可也挺有板眼的儿媳妇,在某种程度上是能够操纵控制着她公公的。

“我给你提一个纯粹是女人的建议吧,小棣!”

“你说吧!”

“我只是这样想,也许,我们老郭会把巩杰这起案子,让一个姓朱的副手过问的。我只提醒你一句,这个姓朱的二把手,是一个单身汉,还是一个妻子死去多年的老鳏夫。”说到这时,那张浓妆艳抹的脸,流露出一个绝非善类的笑。

杜小棣虽然不是那么灵气的女孩子,对于这个暗示,是能领会的。

果然,没有过了几天,团里的政工干事通知她,领导要找她谈话。她问是不是一位姓朱的副部长,那一脸正经的干事,虽然也是女人,但挺反感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很憎恶地看了她一眼。因为这些跳舞唱歌的姑娘们,和头头脑脑过于亲密的来往,是让严肃的人摇头的。尤其像她这样被认为浪出水来的,跟谁都可以脱裤子上床的公共厕所,不是妖精,也是祸害,更为人所不齿。

就那身的穿戴,还是春夏之交的季节,是不是也过于裸露了?袖口短得连白嫩的乳房都闪出一大块来,还要怎么一个浪法啊!到烈日炎炎的三伏怎么办?天体主义,全脱光了?

她去了。

杜小棣为自己能够摆脱这位盘问个没完没了的那张寡妇面孔,而感到轻松。她有经验,越是上年纪的老先生,对年青美貌的女孩子,越是好说话些。尤其你不要怕长痱子,挨靠得他紧一点,发发嗲,缠住不放的话,不至于太让他为难的要求,通常都会满足你的。

谁知请她在他对面坐下的这个朱之正,根本不是老头,至少看不出是个老头,很精神,很有一点气概的。在这个年龄段上的男人,就像曲大娘家果园里的秋天,那些挂在枝头已经成熟了的红玉或者国光苹果一样,分不出早和晚,先熟和后熟的。你说他四十多岁可以,五十来岁也可以。她还注意到,他穿的那身T恤衫,和胳膊上的那块表,是国内难买到的名牌货;杜小棣全部学问表现在购物上,这对她来说,是很容易判断的。后来当然就知道了,这是他在美国的女儿,经常孝敬他的东西,他只有那么一个女儿,在那儿嫁了一个挺有钱的台湾博士,两口子不是在大通银行,就在美洲第一银行,是部门业务主管,根本是不打算回来的了。

“请坐吧!”

他的工作秘书是个姿色端正的职业妇女,给她倒杯茶来,就退出去了。那临走时一瞥的眼神,杜小棣能懂得什么叫做蔑视,谁让她是一个名声不佳的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在审查中的案犯的未婚妻呢?

然后,她就哭了。他虽然严肃,态度却还温和,话说得很重,口气倒也不那么剑拔弩张。不知怎么回事,他给她留下一种可靠感,信赖感,因为大部份男人,都是程度不同的色鬼,而那些怀有性侵犯意图的男人,眼睛里的欲焰,是无法遏制的,而作为像她这样的女人,恰恰又是最敏感的。也许她在这个人的目光中未曾发现不轨的企图,所以把盛莉明目张胆的教唆和自己也习惯了卖弄风情的手段,全部放弃了,杜小棣想起那张政工干事的寡妇面孔,她不明白,难道我和巩杰谈过恋爱,也是罪么?我怎么啦?我招谁惹谁啦?她打算告诉他,别瞎费力气了,她是巩杰的朋友,好朋友,上过床,睡过觉的朋友,但和他发生的那些事毫无关连,录相里有我不错,但我只是站在那儿傻听罢了。

朱之正端详着她。

她发现他的那双眼睛,不像有的男人,喜欢把目光停留在女人身上那些敏感的部位。她愤慨地说:“有些人对把我拖进这桩案子里来感兴趣,就由于是可以消遣我,如果换个人,他们连问都不会问的。”

“那是为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好多人干嘛那么恨我--”她不够伶牙利齿,表达不出以下这个意思:有的女人,她全部的幸与不幸,都是和她长得漂亮分不开的。

“你冷静一下,你先喝口水--”他很礼貌,也很威严。

因为她确实不知道巩杰到底背着她干了些什么?可别人认为,她要不知道详情,太阳从西边出来。谁能相信,马上就要成为,其实已经成为巩杰妻子的人,会不了解自己丈夫的蛛丝马迹?会提供不出一点点他的反动言行?哪怕一句?

政工干事问过:“你们两个,一天到晚,除了那个,还是那个?”

她反过来问那张寡妇面孔:“你说呢?一男一女在一起,要不那个,还能做什么?”

杜小棣一点也不是黑色幽默,她就是这样一个追求快乐的女孩子。所以巩杰只把她当作一个拿得出手的漂亮女孩。一道甜点,一块棒糖,一条围巾,一把名牌的网球拍,仅此而已。其实在心目中,却是把她看成是一个艺术品位、爱好、情趣都不高的,只懂得玩耍快乐,购物啊消费啊的女人。尤其是缺乏头脑,缺乏思想,使他失望,一谈到比较严肃些的话题,她就不是对手。他宁可和那位研究中国少数民族艺术的,对蜡染崇拜得五体投地的玛蒂,促膝长谈,不分昏夜,也不知有多少共同语言,说也说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