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20/26页)
闵大夫被这个病例弄煳涂了。经过两天的思考,她的结论是:孩子的痢疾已经治好了,但是他们仍然患有一种神经功能紊乱,她也束手无策。她对护士说:“恐怕这俩孩子得听天由命了。”
孔林和吴曼娜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可想了,因为整个医院没有人知道如何治疗这么小的婴儿的神经功能紊乱。一个伙房的大师傅建议这对可怜的父母捣点蒜泥给孩子喂下去。他们只好告诉他,孩子还太小,受不了这个。另外,大蒜主要是杀菌的,而婴儿肠子里的病菌已经被杀死了。
一天晚上,孔华来了。她告诉父亲:“娘说您应该给他俩喂点捣烂的芋头,再掺点白糖和蛋黄。”
“她咋就知道吃芋头管事呢?”孔林问。吴曼娜也凑过来,注意地听着。
“娘说我小时候拉肚子,就是吃芋头吃好的。”她回答说,“我五岁的时候也得了痢疾,娘让我喝了好几服汤药都治不好。那时候,街坊四邻都觉着我快不行了,没救了,是本生舅舅跑到吴家镇县城,从一个老中医那里讨来这么个方子。”
“那蛋黄咋个做法呢?”吴曼娜插进来问。
“把鸡蛋煮老了就行。”
孔林虽然还是不大相信,却也没有耽搁,从菜店买回了五斤芋头,立刻如法炮制起来。大江和长河非常喜欢吃芋头煳煳,咽下一口马上又张开小嘴嗷嗷叫着,活像两个饿急了的小麻雀等着鸟妈妈喂食。出乎每个人的意料,当天夜里婴儿就不拉稀了,两天以后他们就能正常撒尿了。许多以前不相信民间偏方的医生和护士,这次全都心服了。
儿子们的病终于治好了。孔林的心里充满了一种陌生的、神秘的感情,常常会情不自禁地掉下泪来。他感到这两个婴儿几乎已经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一个星期前,他从《黑龙江日报》上看到一条消息,说是一个退休老职工给儿子捐了一个肾。这些日子里,孔林不断地问自己,是否也会为他的孩子做出同样的事情。
十
治疗痢疾的同时,婴儿夜啼的毛病也治好了。现在他们可以晚上早睡,一觉睡到天亮,甚至孔林半夜给他们喂奶换尿布时也不醒。孩子们的正常睡眠使得他们的父母晚上能够有时间在一起待一会儿。等儿子睡着之后,孔林和吴曼娜通常偎在沙发上聊聊天,看看电视里播出的新闻或是电影。至少他们可以喘口气了。
十一月下旬的一个晚上,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专题片《走上富裕的光荣路》,讲的是南方几省中一些先富起来的典型如何响应党的号召,改变贫困面貌的故事。一个年轻人从东北买了一些猴头和人参,运到福建卖高价,不出五年就在全国各地开设了七个销售店。一位工程师下海办起两个养鸡场,现在已经雇用了一百三十多个工人。还有一个中年妇女只是在三年前开了个缝纫铺子,现在成了家乡方圆百里的首富。她雇了六十多人在她的成衣厂里制作出口的时装。去年春节她致富不忘国家,捐献了一万元给附近的小学校。她因此入了党,进了当地政协成了委员。每一个致富典型都成了传奇式的人物。几年前,他们的赚钱方式还是非法的,现在这些暴发户被树立成了让广大群众学习的榜样。
吴曼娜正在一个瓦盆里擦萝卜丝。孔林对赚钱这类题目从来不感兴趣,歪在沙发上读着一本过了期的《民间医药》杂志,一篇讲如何用偏方化解肾结石的文章让他看得津津有味。他正琢磨为什么这个偏方还要加上香油和核桃仁,电视里的女播音员说:“下面我们要给大家介绍另一位致富典型,他就是安徽省肥东县的杨庚同志。”
听到这个名字,吴曼娜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喊叫,她手里用来擦萝卜丝的钢礤床“当啷”掉在盆里。孔林回过头,问:“出啥事儿啦?”
她没有回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视屏幕。他也随着转过头去,正看到一个特写镜头,杨庚的脸瞬间放大了,近得似乎能从电视里钻出来。他的脸同十一年前相比几乎没有变化,仍然像瓦刀一样长,透着土黄色,可能是泛着油光的缘故,倒显得不那么严峻了。杨庚的头发里露出了几撮白发,添了几道皱纹,肚子也凸出来了,皮肤比以前黑了,十分健康。
年轻的女记者问他:“你是不是肥东县里最富裕的企业家?”
他脸上放着光,舔了舔上嘴唇:“这个嘛,我做梦也没想到能过上今天的日子。这全归功于党的富民政策好。”他身后是一片建筑工地,一架起重机正在给施工中的楼房运送砖瓦。半空中的脚手架上闪动着几簇白色的电焊弧光。不知什么地方有一只汽锤在打桩,发出有节奏的嘭嘭声。
“你去年总共收入多少?”女记者把话筒举高了,凑近他的嘴。
“两万元。”
“呵,差不多等于你付给一个工人工钱的二十倍呀。请谈谈你的致富经验。”
他的眼睛里闪出了星星点点的火花,好像有萤火虫飞进了眼珠。吴曼娜认出了那熟悉的充满欲望的眼神。“也没什么复杂的,”他说,“这个建筑公司一直是亏钱的。三年前上级领导出台了新政策:谁能够扭亏为盈,可以提成利润的百分之十;反过来,如果还是赔钱,经理就要自己掏腰包,拿出百分之三的罚款。那时候没人愿意冒这个险,接下这么个烂摊子。我是个贼大胆,没人干我干。”他把头向后一歪,发出一串开心的大笑。
“那你是如何使这个企业在一年之间做到扭亏为盈的?”
“唯一的诀窍就是加强纪律,令行禁止,还要赏罚分明。我把公司的收益同每个人的利益挂钩,大家都必须老实干活,不能偷奸耍滑,否则扣工资、扣奖金。现在整个公司都实行了军事化的管理。这么说吧,就像是一个营。每个包工队都要责任到人,按时完工,否则我就要拿他们的队长是问。这样就杜绝了推迟工期和质量不合格的现象,赢得了客户的满意。”
“今年怎么样?你自己预计会有多少收益?”
“大概有两万三千元吧。”
“这么说又是一个好年景了?”
“对。”
“好,谢谢你,杨经理。”
镜头从杨庚脸上移开,推向了工地上的一辆吼声震天的推土机。吴曼娜失声哭了出来,用衣袖擦着眼泪。孔林呆呆地看着电视机,心里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个恶魔怎么会如此得意,如此张牙舞爪?不仅赚了钱,还成了大家学习的典型?怪不得去年婚礼上洪淦说他是交上好运的恶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