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小叶子和麻哥儿(第5/6页)
他们两人都蹲下来看鸟,鸟儿也看他们——它并不惊恐。
“它伤在哪里啊。”小叶子问。
“伤在心里。”
老石找来一个大纸盒,他将鸟儿放进纸盒,将纸盒推到床底下的暗处。他一边做这些一边说:“它现在需要的只是时间。”
小叶子打量爹爹,觉得爹爹已经大变样了。他剃着光头,穿着一件灰不灰蓝不蓝的袍子,根本不像个要上班的人。还有他的目光,远比从前逼人,好像他体内在发烧一样。小叶子对爹爹的这种转变有点害怕,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就走到厨房去做饭。她将菜一样一样拿出来,打好米,然后去清洗洗碗池。她朝洗碗池一看就愣住了——一只很大的河蟹趴在里头。蟹微微动了一下,又不动了。
老石过来了,老石拍拍小叶子的背,说:
“它现在也需要时间。你别忙了,我们去废原叔叔那里吃饭吧。”
他们来到废原店里,发现店里冷冷清清,废原一个人坐在那里下象棋。
“石淼,石淼啊,他们都走了,我也心灰意懒了。我想要我大儿子来接这个店,我呢,到外面去走走看看。”
他们简单地吃了冷面,还有啤酒和花生米。吃饭时废原问小叶子有没有见过一个老女人,手上戴着一只巨大的航海手表。小叶子说见过。
“她欺骗了我们啊。”
废原面如土色,拿筷子的手抖个不停。他索性放下筷子,站起身,开始在桌子与桌子的间隙里来回踱步。小叶子觉得他心里有什么事要发作了,一直盯着他看。老石显得很迟钝,也可能他早就习惯了废原这种情况,他在看窗外。小叶子顺着爹爹的视线望出去,看见有两个人站在外面朝店里窥探,她不由得有点惊讶。她听到爹爹在低声说话,声音不太真实:
“我们这里是康复中心,也可说是中转地。你废原叔想不通这事。”
小叶子就想,废原叔一定是因为留不住某些东西而觉得沮丧吧。以前她来店里时,这里闹哄哄的,废原叔的情绪总是很高,现在却变成了这样。
厨房里发出很大的响动,废原解释说是老鼠,还说他是有意放任那些老鼠,“要不就太冷清了。”废原又问小叶子有没有见过海轮驶进那条河里。
“没有。不太可能吧,那么小的河。”
废原说这种事是有可能的,只不过人们没有注意到而已。小叶子从他肩头望出去,看见外面那两个人伏在玻璃窗上,踮起脚朝里看。老石看着外面那两个人,脸上浮出笑意,后来他真的笑起来,笑得都喷饭了。笑完之后他说:
“我早说了,这里就是康复中心。废原,你让我来接手这个店吧。”
“好。”废原机械地回答。
吃完饭,老石就带着小叶子告别废原。他显得很慌乱,很窘,不断地说:
“小叶子这么快就走啊,叔叔没给你做好吃的,失职了啊。你看我有多么潦倒,我这一生……”他用拳头打自己的前额。
小叶子看见外面那两个人离开了。那条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出奇的安静。小叶子记得从前并不是这样的,那时来吃羊肉串的人每天都有好几百。老石边走边说:“康复中心是一个黑洞。”一股怪风将他的袍子吹得扬起来,他后退了两步。小叶子站在原地想了想,临时决定马上同爹爹分手。老石拍了拍袍子上的灰,眼睛看着地上,对她说道:
“如今你在这边也好,在那边也好,都是一样了。我会告诉你妈的。”
麻哥儿来到了边境线上。这里他以前来过一次,现在还依稀记得。长长的边境线上没有巡逻兵,却有一个村子。这是一个很不景气的村子,十来栋土砖房屋东倒西歪,门口闪亮着污水形成的水洼,几个小孩拿着竹竿在那里打水。边境线的那一边是大片的沙漠,麻哥儿必须绕着沙漠的外围走。天快黑了,他必须在村子里面借宿。那些小孩看见了他,就叫起来:“麻哥儿!麻哥儿!”麻哥儿吃了一惊,因为他是两年前来的,他们还记得他!他打量了一下那些房屋,选了一栋看上去像样一点的去敲门。他敲了好一阵屋里都没有反应。后来一个小孩凑过来了,告诉他说:“这屋里啊,没有人的。”说着他就将门推开了。麻哥儿一个人进到屋里,将里面的三间房都看了一遍,屋里的陈设同一般农村家庭一样简陋,每间房里都有一个巨大的地灶,是用来冬天取暖的。地灶的旁边就是床,又窄又小的木床,勉强能睡下一个人。房里采光很差。
麻哥儿累坏了,放下行李就在床上躺下来,衣服也没脱就打起了鼾。不知睡了多久,听见有人进来了。那人划了三根火柴才将油灯点上放在桌子上,可他自己坐在暗处,看不见他的脸。麻哥儿听见他在说:
“有家不能归啊。”
麻哥儿坐起来,对他说:
“对不起啊,我进来了,我是来借宿的。我要到荷兰去。”
“荷兰吗?好!这里人人都要到荷兰去,可是他们走不了啊。”
他猫着腰在暗处走动,像是在找什么东西。麻哥儿正在揣测他找什么东西,没想到他打开衣橱,钻进下面那一层,然后关上了门。
麻哥儿举着油灯来到厨房,看见锅里有一些土豆,大概是那人煮的。他一边吃土豆一边思考。从小小的窗户望出去,看见有几个人举着松明火把在走动。
在这寂静的夜里,麻哥儿一下子听到了海涛声。可是海并不在附近,附近是沙漠,他记得很清楚。当他走到屋子外面时,海涛声就更清晰了,多么奇怪啊!他迎着那三个举着火把的人走去,那些人看见他就站住了。
“你要出海吗?请从右边绕过去。”他们当中的一个说。
“难道海在这里吗?我从前不知道。是的,我要出海。”
他回到房子里面去拿行李,那三个人也跟了进来。麻哥儿听见这几个汉子称房主人为“老邵”,他们在议论他,说他是老狐狸。
“上一次海啸发生时,他也是将自己锁在木橱里头,将脑袋从木橱背后的洞里伸出来。结果他漂到了岸边。他的衣橱是特制的。”
麻哥儿就问他们,这个老邵,每天都是这样睡觉的吗?
“是啊。他是个很有毅力的人,常说自己不愿糊里糊涂地丧命。”
他们走出房子时,听到身后的房里一阵乱响。麻哥儿听他们说这是老邵在同蛇搏斗,通常他至少要在衣橱里头放两条毒蛇。“为了保持一种激情。”那个年长的人这样说,“要知道海可是喜怒无常的。”麻哥儿暗想,他们是在送自己出海吗?他们往右边走了一段,海涛的声音就离得远了,这三个人的沉默令麻哥儿感到毛骨悚然。他们手里的松明已经灭了,麻哥儿觉得自己正在朝地狱里走。前方好像是一个深坑,又好像是悬崖。他不甘心,他要发出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