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楼里的陌生人(第5/10页)
每逢达格利什说出这样的话,他的下属就会感到一阵恐惧,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这句话意味着此刻警司期待听到一个清楚、简洁、准确、措辞文雅而全面的罪案报告。这份陈述应该将迄今为止所有人提供的明确事实全部包括在内。明白你自己想要说的是什么,又能用最简洁、最恰如其分的语言去表达,具备这种能力的人在警察中是不多见的,其他行业也是如此。达格利什的下属多半会抱怨说没想到语言能力会是进入伦敦警察厅的资格证书。但是马斯特森警官没有像大多数人那样畏惧。他有他的弱点,但是缺乏自信可不在其中。他很高兴能参与这个案子的调查。警察厅里的人都知道达格利什警司不能容忍一个傻瓜,他对愚蠢的定义是独特而明确的,马斯特森尊敬他是因为达格利什是警察厅最出色的警探。在马斯特森看来,成功是真正唯一的衡量标尺。他认为达格利什很有才干,但并不等于说他认为亚当·达格利什和他查尔斯·马斯特森一样能干。大多数的场合,他从内心里不喜欢达格利什,在他看来要探究其中的缘故似乎是无益的。他甚至怀疑这种反感是相互的,但这也没有特别让他担心。达格利什不是那种因为不喜欢某个下属,便破坏其前程的人,他在这方面是出了名的小心谨慎,也可说是公平的,他会将荣誉归于应得的人。尽管这样,还是要审时度势,马斯特森决定好好观察观察。一个小心翼翼计划着往上爬的野心家,如果不尽早明白反对上司是愚蠢至极的,那他就真是一个十足的傻瓜了。马斯特森不打算这样做。但是在这场友好的战役中,能从上级那里得到哪怕一点点合作倒也不错。他只是不能确定是否能得到它。他说:“我将分别谈谈两名死者的情况,长官,第一个受害者……”
“你为什么像在报告一桩谋杀案,警官?我们在使用‘受害者’这个词之前,一定要确定死者是否是一个受害者。”
马斯特森重新开始:“第一名死者……死去的第一个姑娘是一名21岁的实习护士,名叫希瑟·佩尔斯。”他继续讲述迄今为止众所周知的两个女孩的死亡情况,小心避免使用太多明显的警察行话,他知道他的上司听到这些行话是会大动肝火的。他还努力压制自己,不让自己把刚才听来的关于胃内喂食的事情讲出来,这是他费了大力气才从罗尔芙护士长那里一点一点榨出来的。尽管不情愿,她还是对其做了全面的解释。他最后说道:“所以,长官,有如下的可能性。一种情况是一名或两名死者都是自杀的;第二种情况是一名或两名死者都是死于意外事故;第三种情况是第一个死于谋杀,但她不是要谋杀的对象;第四种情况是有两桩谋杀,它们都有各自确定的受害者。这真是一个复杂的选择,长官。”
达格利什说:“还有一种情况,即法伦是正常死亡。在拿到毒理学报告以前,我们要先于事实进行推理。但是此刻,让我们把这两起死亡事件都当作谋杀来对待。好了,我们到图书馆去吧,看看医院管理委员会的副主席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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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很容易找,它位于二楼,就在实习护士起居室的隔壁,门上有一块大大的油漆标牌。这是一间天花板很高、很漂亮的房间,一面墙被三扇装饰华丽的凸肚窗完全占满了,另外三面墙边都是书,一直堆到了天花板,只空出了房子的中央。沿窗摆放着四张桌子,房内还有两张难看的沙发,分别放在石砌的壁炉两边。壁炉里一个老旧的煤气炉发出凶险的咝咝声,似乎在表示欢迎。壁炉前的两排日光灯管下,有四个人聚在一起低语,仿佛在谋划着什么事情。一见到达格利什和马斯特森走进来,他们一齐转过身,警惕又好奇地看着来客。达格利什对于这样的情形早已十分熟悉,这种眼光里面往往混合着兴趣、理解和希望。这是一桩谋杀案中的主要人物与一个外来者的首次见面。这个研究暴力死亡的外来专家已经来到他们中间,他是个不受欢迎的客人,到这里来展示他那招人反感的才华。
接着沉默被打破了,僵在那里的几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有两个人达格利什已经见过——斯蒂芬·科特里-布里格斯和医院的秘书保罗·哈德逊,他们俩迎上前来,脸上堆起了客套的笑容。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显然在任何场合都要突出自己的重要性,他做起了介绍。行业秘书雷蒙德·格鲁特懒懒地伸出手握了握。他有一张略显阴郁的脸,现在由于苦恼皱起了眉头,那表情就像一个马上要哭出来的孩子。他那一头银丝般的头发一缕缕地盖在高高凸起的额头上。达格利什想,他或许没有看起来这么老,但必定临近退休的年龄了。
高高的、佝偻着身体的格鲁特旁边站着的是阿尔德曼·济里。这人看起来像一条意气扬扬的猎狗,长着姜黄色的头发,身材矮小,面目狡猾,双膝像一个赛马师一样外翻。他穿着一套方格花呢西服,衣服式样本来就糟糕,完美的裁剪更强化了这种糟糕。这使他看起来有点像儿童喜剧里的人形动物,达格利什几乎以为自己握在手里的就是一只爪子呢。
“你来了,真是太好了,警司,来得这么快。”他说。
话刚说完,他立刻意识到这话说得有点蠢,长长的姜黄色眉毛下的眼睛急切地看了一眼他的下属,似乎对他们的假笑表示轻蔑。只有行业秘书显出觉得丢了脸的样子,仿佛是自己失礼了。保罗·哈德逊转过脸去,免得人家看见他忙不迭藏起来的一个偷笑。他是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达格利什一到医院,便对他留下了办事干练、威信十足的印象。然而现在副主席和行业秘书的存在显然封住了他的嘴,他的表情似乎在为自己的忍让作辩解。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说:“目前恐怕还不能期待有任何消息,是吗?我们看见太平间的运尸车走了,我还和迈尔斯·赫里曼谈了几句。当然目前他还不能表态;如果说这是一起非正常死亡,他会感到吃惊的。这姑娘是自杀的,我早就以为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达格利什说:“还没有什么东西是显而易见的。”大家一时沉默无语。副主席发现场面有点尴尬,便夸张地清了清喉咙,说:“你当然会需要一间办公室。我们地方上的警察每天是从警察局到这里来工作的。他们真的一点也不麻烦我们,我们几乎都不知道他们在这里。”他微微有点得意地看着达格利什,似乎并不指望警察厅的人也会同样地与人方便。
达格利什简洁地回答:“我们想要一个房间,能否在南丁格尔大楼为我们安排一间呢?如果可以的话,那是再方便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