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问与答(第12/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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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格利什对于他和女管家玛莎·柯林斯之间半小时的谈话十分欣赏。她是一个瘦瘦的、褐色皮肤的女人,看起来就像一根枯树枝,而且骨头里的汁液早就干枯了,让人觉得她不知从何时起,身体就在衣服里面渐渐缩水了。她那厚厚的浅黄褐色工装裤挂在身上,形成长长的褶缝,从她的窄肩膀一直延伸到小腿中部,在腰间被一条儿童用的红蓝条纹皮带束住,并扣上了一个蛇形带扣。她的长袜被压缩成褶裥状,包住了脚踝。要么就是她总喜欢穿大两码的鞋子,要么就是她的脚有点奇特,与她身体的其他部分明显地不成比例。她一被传唤,就忽然出现在了达格利什面前,一双大脚站在那里稳稳地向两边分开,两只眼睛带着一种恶狠狠的神气盯着他,好像自己要接见的是一位特别难对付的女仆。在整个谈话中,她没笑过一次。说实话,在这个场合中也没有什么让人感到滑稽的东西,但是她似乎无法挤出哪怕一丝让人可以察觉的笑意。尽管开头不顺,谈话还是进行得不错。达格利什有点怀疑她说话时的尖刻语气和反常的干瘪外貌是她精心设计的一种伪装。或许大约四十年前,她决心成为医院里的一个大人物,一个受人爱戴的虚构暴君,于是开始用同等的傲慢对待每一个人,上至总护士长,下至底层女仆。一经发现这种有个性的举动是如此成功和令人满意,她就决定从此不再放弃它了。她不断地抱怨,却没有什么恨意,那只是一种形式罢了。他猜柯林斯小姐其实对自己的工作很满意,当她选择露面时既没有不快乐也没有不满足。如果这份工作就像她所声称的那样叫人不能忍受的话,她不会一干就是四十年。

“牛奶!别跟我说牛奶!这幢大楼里关于牛奶的麻烦事太多啦!比所有其他伙房里的事加在一起还要麻烦,我就来说一点牛奶的事吧。一天15品脱牛奶,即使是这屋子里的人得流感病倒了一半,牛奶也全部喝个精光。不要问我牛奶到哪里去了,这已经不归我负责了,对总护士长我也是这样说的。我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送两瓶牛奶到护士长那一楼去,好让她们沏早茶。她们三个人分两瓶,你会觉得每一个人都够了。总护士长当然是单独享用,她拿了一品脱,一滴也不愿意给别人。可是那一瓶牛奶惹的麻烦哟!第一个拿到牛奶的护士长撇去了所有的乳脂,我猜是这样,一点也不考虑别人,对总护士长我也是这样说的。她们够幸运的了,她们那两瓶牛奶可是海峡群岛的牛奶,这屋子里别人都喝不上。可就是这样还是抱怨个不停。吉尔瑞护士长抱怨说她的牛奶水太多,布鲁姆费特护士长则抱怨说不是每次都是送的海峡群岛的牛奶,罗尔芙护士长呢,则要半品脱一瓶的,她明明和我一样,知道是没有这种包装的。然后便是给学生沏早茶的牛奶、可可以及她们夜里调制饮料要的东西了。本来按照规定,她们从冰箱里取牛奶都得登记。并不是不愿给她们,但规定如此。唉,你自己去瞧一瞧那登记本吧!十次里有九次她们会嫌麻烦不登记,可空瓶子总是一大堆。本来按照规定,空瓶子要洗干净,再送到厨房里面。这你总不会认为太麻烦吧?可她们却把空瓶子到处乱扔,房间里呀,碗柜里啊,杂物间啊。根本没有好好洗,弄得这屋子里臭烘烘的。我的手下们都有自己的活要干,没时间追着学生们和她们的空瓶子转,和总护士长我也是这样说的。

“你是什么意思,问我伯特双胞胎拿牛奶时我在厨房里吗?你知道我当然在的,我对其他警察也是这样说的。每天那个时候我还能在哪儿呢?每天6点45分我总是在厨房,伯特双胞胎进来时刚刚过了三分钟。不,我可没有亲手把牛奶瓶递给她们。她们是自己动手从冰箱里拿的。侍候学生们、给她们递东拿西可不是我的工作。和总护士长我也是这样说的。不过她们从厨房出去时,那牛奶可是一点毛病也没有。牛奶要到6点30分才会送来,早饭前我要干的活可多了,哪有工夫在牛奶里放什么消毒剂。除了这个,我还有不在场证明。从6点45分起我就一直和曼西太太在一起。她是个钟点工,人手短缺时她便从城里赶来帮帮忙。你想什么时候找她都可以,但是我得告诉你,你从她那里可听不到什么。那可怜的人儿在两只耳朵之间可没装什么。即使我整个早上都在给牛奶下毒,她也不一定会注意到。但是她和我在一起就不能这样做工作以外的事。我们一直在一起,绝没有每隔一分钟就往卫生间里跑,多谢了。该干活的时候我的事情可多着呢,各种各样的。

“卫生间的消毒剂?我就知道你会问那个。我亲自动手把它们从大罐子里灌到瓶子里装满的,它们每周一次从医院的总储藏室送过来。这本来不是我的活,但是我不想把它留给其他女仆去干。她们太粗心大意了,只会把它们弄得满卫生间地板都是。佩尔斯护士死的头一天,我在楼下的厕所里灌满了那个瓶子,所以它应该还是满的。有些学生总喜欢在冲马桶时倒点消毒剂,但大多数学生不倒。你要知道,实习护士们对于这类小事情穷讲究,可是她们并不比其他年轻人好多少。女仆们大多在清洗厕所便池时使用消毒剂。所有的厕所每天都得清洁一次。我对于清洗卫生间要求特别严。楼下的那间是由摩拉格·史密斯午饭后打扫的,但是戈达尔护士和帕多护士在那之前却发现瓶子不见了。我听说其他警察在屋后的灌木丛里找着了那个空瓶子。是谁把它扔在那儿的?我倒想知道。

“不,你见不着摩拉格·史密斯,他们没和你说吗?她今天一整天都休假。她昨天早茶后便休息去了,真是走运。他们不能把坏事扣在她头上了。不,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回家了,我没问。在南丁格尔大楼,女仆们都在我的眼皮底下干活,她们够负责的了。我从不过问她们休假时干什么,只不过偶尔听到过一句两句。她今夜多半会回来。总护士长留下话了,她得调到常住职员招待所里去。现在看来,这个地方对我们来说太危险了。可是没人来调我。如果早饭前摩拉格还不露面的话,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分派活儿。我手底下的人如果不在我的眼皮底下干活的话,我就抓不住她们,对总护士长我也是这样说的。不是那个摩拉格有多麻烦,只是每当麻烦一来她就特别固执,但是你只要给她起个头,她干得可不坏。要是有人告诉你说是摩拉格·史密斯弄糟了滴管里的喂食,你可别相信他们。那姑娘是有点蠢,但她可不是一个发了疯的精神病。我可不能让人无缘无故地糟蹋我手底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