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在午夜以后(第5/13页)

我隐约听见小径上有人走来,怕被人看见我在偷窥,便转身离开,但离开之前我抬头看了看房号,是38号。当时这个数字没有引起我的特别注意,不过后来,在换衣服准备吃晚餐的时候,我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领带别针,一时兴起,拉开电话下面的小抽屉,拿出前任住客的那张名片。是的,我没猜错,上面潦草的数字就是38。当然,这也许纯属巧合,但是……“不要在午夜以后”这句话突然间有了某种意味。我来这儿的第一天晚上斯托尔警告我夜里不要下海。他是不是也警告了戈登?然后戈登把它记了下来,下面还写上了斯托尔的房号?这合情合理。但显然这个可怜的戈登没有在意这一忠告。而38号的住客显然也没把这当回事。

我换好衣服,并没把那张名片放回去,而是装进了我的钱夹。我心里惴惴不安,觉得自己有责任把它交给前台,或许能为不幸的前住客的死亡调查带来一丝曙光。晚餐时我一直想着这件事,但最后也没有拿定主意。问题在于,我可能会被牵扯进去,受到警察的讯问。而且就我所知这个案子已经结了。我突然站出来,拿出一张遗忘在抽屉中的或许毫无意义名片,这么做实在没什么用处。

碰巧餐厅里坐在我右侧的客人都已经走了,直接就能看见角落里斯托尔夫妇的桌子,用不着扭头。我可以看到他们,但他们注意不到我。我吃惊地发现他连一句话也不跟她说。两个人形成奇怪的对比。她直挺挺坐在那儿,一本正经,表情严峻,像外出野营的主日学校教师一样用叉子叉起食物送入口中。而他,脸晒得比以前更红,就像一根肿胀的香肠,侍者端来的大部分东西他只塞了一口便拨到一边,频频伸出他又短又粗、毛发丛生的手去抓斟满的酒杯。

我吃完晚餐,去酒吧喝我的咖啡。我来得很早,给自己找了个位子。酒吧招待员和我相互逗趣地客套了几句,接着说到了天气的话题,我把头朝餐厅那边点了一下。

“我发现我们的朋友斯托尔先生和他太太跟往常一样,又在海上待了一整天。”我说。

酒吧招待耸了耸肩。“日复一日,从无变化,”他回答说,“大多都是一个方向,去西面出海,进入海湾那儿。有时候那里风浪很大,但他们似乎并不在意。”

“真不知道她怎么受得了他。”我说,“我吃饭的时候观察过,他连一句话也不跟她说。我很好奇别的客人怎么看他。”

“他们都躲着他,先生。你自己也见识过了。他只要一开口,就满嘴粗话,跟旅店的工作人员也是如此。姑娘们都不敢进他的房子打扫,只等他走了才去干活。那里面的味道就别提了!”他做了个鬼脸,然后往前探了探身子,私密般地说,“姑娘们说他自己酿造啤酒。他在烟道里面点火,放一个罐子,装上发霉的谷子,简直就是喂猪的泔水!没错,他还喝得很过瘾呢。不仅在屋里喝,晚饭也喝,然后酒吧这儿再来点儿,他的肝脏得变成什么样啊!”

“哦,我知道了,”我说,“所以他大半夜还在阳台上亮着灯。喝泔水一直喝到下半夜。你知不知道,旅店里有谁经常潜水?”

酒吧招待有些吃惊。“就我所知,没有人玩这个。出了事以后就没人再潜水了。可怜的戈登喜欢深夜游泳,至少我们这么猜测。现在我想起来了,他是少数几个跟斯托尔说过话的人。有一天晚上他们两个在酒吧聊了很久。”

“真的吗?”

“但聊的不是游泳,也不是钓鱼。他们讨论的是古董。你知道,村子那边有个很不错的小博物馆,但现在关闭了,正在维修。戈登先生跟伦敦的大英博物馆有些联系。”

“真没想到,”我说,“斯托尔会对这个感兴趣。”

“哦,”酒吧招待说,“你当然会觉得惊奇了。斯托尔先生并不是傻瓜。去年他跟斯托尔太太驾车周游了所有名胜古迹,克诺索斯、马利亚等,还有其他不太知名的地方。今年就完全不同了,每天都坐船出去钓鱼。”

“那戈登先生呢,”我追问道,“他跟他们一块钓过鱼吗?”

“没有,先生,就我所知他没去过。他跟你一样,租了辆车,在这块地方到处转。他告诉过我,说他正在写一本书,有关克里特东部的考古发现,这些发现跟古希腊神话之间的关联。”

“神话?”

“是的,我明白他跟斯托尔先生谈的就是神话,不过我有些听不懂,这你可想而知。再说我也没听到几句,那天晚上酒吧里很忙。戈登先生是很绅士的那种人,跟你有点儿像,如果这么说你不介意的话,先生。他谈起这些话题兴致勃勃,都是关于那些古老的神。他们大概谈了一个多钟头。”

嗯……我想到了钱夹里的名片。我该不该把它交给前台的接待员呢?我跟酒吧招待说了句再见,回身穿过餐厅去大堂。斯托尔夫妇刚刚离开桌子,走在我的前面。我在后面转悠着,等着他们走远,奇怪他们今天为什么没去酒吧,直接去了大堂。我站在明信片架子旁边,给自己左右走动找个理由,正好也躲在他们的视线之外,看见斯托尔夫人从入口边走廊的衣钩上取下外套,她那可恶的丈夫去了衣帽间,接着这两个人走出前门,外面正对着停车场。他们想必要驾车兜兜风。斯托尔目前这种状态能驾车吗?

我犹豫着。前台的接待员正在接电话。现在不是交出这张名片的时候。出于一时冲动,我就像一个玩侦探游戏的小孩子,直接朝我自己的车走过去,等到斯托尔汽车的尾灯刚一消失——他开的是一辆梅赛德斯——我便发动汽车紧随其后。路只有一条,他往西面的村子和港口的灯火开去。到达小港口时,我不可避免地失去了目标,因为我本能地把车开向一个咖啡馆对面的码头区,以为他也会这样做。我把沃克斯沃根停好,往四下瞧了瞧。哪儿也没有梅赛德斯的踪影。只有跟我一样零星的游客和一些当地居民,在咖啡馆前面或是溜达,或是喝着什么饮料。

好吧,随它去吧,我要坐下来好好欣赏这里的景致,要一杯柠檬水。我在那儿大概坐了半个钟头,品味着所谓的“当地特色”,悠闲地观望着走过的人群。有一家家出来透口气的希腊人,漂亮而自信的女孩盯着年轻的小伙子,而小伙子们似乎全黏在一起,摆出一种隔离的姿态,边上的桌子坐着个留胡子的希腊正教牧师,不停地吸烟,跟两个垂垂老者玩一种骰子游戏。当然这里也少不了那帮来自我老家的嬉皮士,他们的头发比谁都长,身上最邋遢,也最吵闹。等他们在我后面的鹅卵石上蹲坐下来,扭开半导体收音机时,我也就该拍屁股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