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架之路(第12/19页)

“我已经受不了了,”她说,“我觉得没必要受累再去清真寺里面了。”

“那你就错过整个耶路撒冷最值得一看的东西了,”凯特不以为然地说,“阿克萨清真寺的彩色玻璃窗闻名世界。我只希望报上提到的炸弹爆炸事件没让它们受损。”

奥瑟夫人叹了口气。中东政治让她觉得很是无聊,除非哪个议会议员在午餐桌上用权威的口吻谈到这个话题,她倒有心听一听。

“那你就去看你的清真寺吧,”她说,“我在这儿等你。”

看着她的同伴在远处消失,她松了松她那薄纱围巾,又溜达到圆顶清真寺的台阶那边。待在这个清真寺院有个巨大的好处,就是这儿不像悲伤之路那边拥挤憋闷。这里的空间很大,适合悠闲散步。她猜测着贝蒂·切斯博罗会穿什么衣服——当时她只瞧见她在车上戴着一顶白色帽子,几年来她让自己的身材走了样,真令人惋惜。

奥瑟夫人站在台阶上的三根梁柱那儿,靠着一根柱子歇歇脚。这地方很显眼,他们不会看不见她。突然间她觉得肚子里空落落的,早餐和那杯咖啡似乎是好久以前的事儿了。她打开手提包,想起在万国教堂外面罗宾嚷着要她从牵着一头驴子的贩子那儿买的环状面饼。“这不是无酵饼,”他告诉她,“但我们只能退而求其次了。”她笑了。他那些小聪明总是让她开心。

她拿起面饼咬上一口——没想到它比看上去还硬——就在这时,她看见埃里克·切斯博罗和他妻子跟着一群观光客从凯特说的所罗门的马厩里出来。她招了招手,好让他们看见自己,埃里克·切斯博罗挥了挥帽子作为回答。奥瑟夫人把那块面饼扔回包里,但突然嘴巴里有种奇怪的感觉,意识到一定是出了大麻烦。她把舌头往上一舔,被两个尖利的东西刺了一下。她再低头去看那块面饼,见那饼圈当中嵌着她的两颗门牙,那是临离开伦敦前牙医刚给她套好的。她慌忙拿出她的小镜子。她的那张脸现在已经面目全非。镜子里的女人前牙那里,只剩下两根钉在上牙床上的小牙钉,看上去像两根折断的火柴杆,黑黢黢,脏兮兮。原来的美貌瞬间踪迹皆无,看上去就像一个未老先衰、站在街边乞讨的乡下老太婆。

“天哪……”她心想,“不,不,现在可不能这样啊!”一时间她痛苦不堪,又羞又恼,想用她那蓝色薄纱把她的嘴遮起来,对面的切斯博罗夫妇正微笑着向她这边走过来。

“找到你可真不容易啊。”埃里克·切斯博罗招呼道。但她只能无奈地摇着头,做着手势,想把他们赶开。

“奥瑟这是怎么了?她不会生病了吧?”他的妻子问。

她那高大端庄的身形倒退着躲开他们,手上抓着她的围巾,他们赶到近前时,那薄纱掉了下来,露出脸上的一片惨状。围巾的主人则紧闭着嘴巴,费劲儿地挤出几个字来,指着手提包里那两颗嵌在面饼上的牙齿。

“哦,我说嘛,”埃里克·切斯博罗喃喃地说,“太不走运了,发生了这种倒霉的事情。”

他无可奈何地看了看周围,好像拥上台阶的人群里有谁能向他提供耶路撒冷某个牙医的住址一样。

他的妻子很是体谅自己这位受辱的朋友,上前搀起她的胳膊。

“别担心,看不出来的。”她说,“你只要用围巾捂住嘴巴就成了。疼不疼啊?”

奥瑟夫人摇摇头。疼痛她倒是可以忍受,让她受不了的是自尊的损失、羞辱的痛苦,受不了只因咬了一口面饼就落得威风扫地,一身的雍容高贵荡然无存。

“以色列人现在十分先进,”埃里克·切斯博罗说,“肯定能找到一流的人士给你把牙修复好。大卫王酒店的前台就能告诉我们去哪儿找大夫。”

想到在哈利街的医师那里没完没了的预约,谨慎小心的探测,高速飞转的钻头,为保持容颜姣好再花好几个小时矫正,奥瑟夫人又摇了摇头。她又想起即将面临的午餐,自己什么也不能吃,而她的朋友则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情景。想到四处寻找能够弥补这一重大灾难的牙医却徒劳而返。想到大惊失色的菲尔、好奇窥视的罗宾,还有其他人闪避的目光。接下来的旅行转而变成了一场噩梦。

“台阶那边有个人好像认识你。”埃里克·切斯博罗低声说道。

凯特·福斯特已经参观完阿克萨清真寺,决然转身背对着哭墙的入口——有太多信东正教的犹太人向前挤进这个巨大的空间,他们的政府曾残忍无耻地铲平这里的约旦人住宅,将更多约旦人赶进沙漠的帐篷里——她返回圆顶清真寺这边,看见奥瑟夫人被两个陌生人搀扶着,便立刻上前搭救。

“这到底是怎么啦?”她问道。

切斯博罗勋爵自我介绍了一下,把发生的事情告诉她。

“可怜奥瑟心里很不好受,”他压低声音说,“我也说不准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门牙掉了?”凯特·福斯特说,“那又怎么样,总归不是世界末日对吧?”她好奇地盯着这个遭受不幸的女人,她片刻之前还那么骄傲自信,在她身边高视阔步,“让我看看怎么回事。”

奥瑟夫人颤抖着手,把薄纱围巾放低些,使劲儿挤出一个微笑。让她和那两位深感同情的朋友大为惊愕的是,凯特·福斯特放声大笑起来。

“好嘛,这简直绝了,”她大发感叹,“就算你参加职业拳击,也不能弄得比这更齐刷了。”

奥瑟夫人觉得,自己站在台阶上方,拥过来的人都在瞧她,他们不去看圆顶清真寺,单单盯着她看。他们互相触着胳膊肘,窃窃私语,冲着她笑;她从自己嘲讽他人的经验中得知,最能让一群陌生人聚拢起来,快活地笑成一团的,无非就是她这样一个尊严尽失,突然变成怪物的人。

“直接通往悲哀之路……直接通往十字架之路。”

吉姆·福斯特拉着姬尔·史密斯的手,一再被跪在地上的朝圣者挡住去路。姬尔表示希望去市场看看,或者依他们的称呼,叫作摊市,不管叫什么吧,她都得去看看。再说,他也可以给凯特买样东西,跟她求和。

“我得等一等鲍勃。”姬尔说着,转身往回走。

只是哪儿也见不到鲍勃的人影。他跟着巴布科克去总督府那边了。

“你昨天晚上可没想等他。”吉姆·福斯特回答说。

奇怪,女孩子一夜之间就能转脸变成另一副模样。她大概属于全然不同的生物。昨晚在大树底下,一开始还决意抗争,但随后就被他抚摸得快意十足,呻吟不已,可是现在她却脾气乖戾,难以把握,简直就像她不打算跟他再有任何瓜葛。嗯,也好,随它去吧。不过总感觉像是脸上挨了一巴掌。良心不安谁都理解,但粗暴冷落就是另一码事了。他毫不奇怪昨晚她会跑回她那傻瓜丈夫身边,咩咩叫着,诉苦说她受到了侵犯。不过鲍勃·史密斯没有胆量做任何事情。说到底,这可能是她从性爱中获得的最后一次快感,可怜的姑娘。这辈子就靠回忆过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