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第30/38页)

本看看电视上当天的比赛—一连串激烈的本垒打、落地接球,还有底线夹杀出局。这不是一时的兴趣,本就是一本百科全书,精通晦涩的棒球数据。这是他毕生的爱好,是棒球(巧合地)教会他一美元的价值。10岁的本·吉卜林拥有整个羊头湾顶级的泡泡糖卡片收藏。他梦想有一天为纽约大都会队打中场,于是他去少棒联盟参加选拔,但他在同龄人中个头偏小,在垒道上跑得也慢,没法把球击出内野,所以他只能收集棒球卡片;同时他密切研究市场,利用同学们的外行心态—他们只关注喜欢的球员—追踪罕见卡片的去向,根据每个球员的起落趋势进行买卖。每天早晨,小本都会阅读讣闻版,寻找蛛丝马迹,看最近有没有棒球迷过世,然后他会给死者的遗孀打电话,说他从卡片交易圈结识了她们的丈夫(或父亲),这个某某是他的良师益友。他从来不直接要死者的藏品,只是用他悲伤的小男孩的声音渲染情绪。每次都能奏效。他不止一次坐地铁进城,去领一盒曾经被人珍视的棒球怀旧卡。

“我们来找你,吉卜林先生,”约根说,他是那个穿棉质西装的黑发雅利安人,“是因为我们听到了好话。这些显然是敏感话题,但我的同行们都认同你是个直爽的人,不会节外生枝,没有追加费用。我们所代表的客户,他们不会喜欢节外生枝,也不喜欢有人企图占便宜。”

“到底是什么人来着?”胡佛说,眉毛都在滴汗,“不明说也行,如果可以的话。只是让大家都清楚。”

瑞士人没说话,他们也害怕有陷阱。

“我们做的交易,我们都会保密,”吉卜林说,“不管客户是谁。我不能明确告诉你,我们是怎么做事的,因为那正是我们的特定优势,对吧?但我要说的是,我们会开设几个账户—没法牵扯到你们的账户。在那之后,你们投资到我们公司的钱会换新血,和其他的钱待遇一样,进来是脏的,出去是干净的。一切都变得很简单。”

“要怎么—”

“操作吗?嗯,如果我们现在能大体上达成共识,愿意向前推进这件事的话,我的同事会来日内瓦,用一套专用软件包帮你们建立所需的系统。之后我的技工会留在现场,监控你们的投资活动,并且每天引导更换密码和IP地址。他不需要豪华的办公室,实际上,他越不引人注目越好。把他安排在男厕所隔间,或者锅炉旁的地下室都好。”

两个人想了想。他们考虑的时候,吉卜林揪住一个路过的侍应,递给他运通黑卡。

“喏,”他说,“以前海盗把财宝埋在沙子里,然后划船离开。依我看,他们离开的那一刻就已经破产了,因为装在箱子里的钱—”

窗外,他看见一队穿黑色西装的男人靠近前门。本一瞬间看见整件事情的发展:他们会快速进来,掏枪,这是一场诱捕行动,就像在丛林里给老虎下套。本看到自己扑倒在地,被戴上手铐,他的夏季套装脏得无法补救,背上都是脏脚印。但那些男人没有停步,那一刻很快过去了。吉卜林再次呼吸,一口喝完他的威士忌。

“—钱不用就没有价值。”

他打量他们,这两个日从内瓦来的人—和他曾经打交道的其他十来个男人没什么区别。他做的是同样的宣传销售,他们是等待上钩的鱼,等待被人吹捧和勾引的女人。不管他们是不是FBI,本·吉卜林是块金钱磁铁。他有种无法书面表达的特质,有钱人看着他,看到的是一座双门金库,他们设想他们的钱从一扇门进去,成倍地从另一扇门出来。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把椅子向后一退,扣起他的夹克。

“我喜欢你们两个,”他说,“我信任你们。我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说的。我的感觉是,我们应该做这件事,但最后还是取决于你们。”

他站起来。

“泰贝莎和格雷戈会留下来,记下你们的详细资料。幸会。”

瑞士人站起来,和他握手。本·吉卜林从他们身边走开,他离去时,前门为他打开。他的车停在路边,后门开着,司机摆出立正站姿,他不减速地坐进车里。

宇宙的黑色真空带。

城镇的另一端,一辆黄色的士停在惠特尼博物馆前面。司机出生在加德满都,从加拿大的萨斯喀彻温偷渡进入密歇根,付给人600美元买了一张假的身份证。他现在和另外14个人睡在一套公寓里,大多数收入都寄回海外,希望有朝一日能让他的妻儿坐飞机过来。

另一方面,黑衣女人告诉他20块钱不用找了,她住在康涅狄格州的格林尼治村,拥有19台电视机,她不看电视。从前,她是马萨诸塞州布鲁克莱恩市一名医生的女儿,一个骑马长大的女孩,她的16岁生日礼物是隆鼻手术。

每个人都有出处,我们都有故事。我们的人生沿着曲折的路线展开,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碰撞。

3月份,莎拉·吉卜林刚过50岁生日—在开曼群岛有一场惊喜派对。她原以为本用一辆豪华轿车接她去绿苑酒廊,但却把她带到了泰特波罗机场。五个小时之后,她的脚趾已经踩在沙滩上,在啜饮朗姆宾治酒了。现在,在惠特尼博物馆的外面,她钻出的士。她要和26岁的女儿詹妮见面,参观双年展,在晚餐前快速掌握她未婚夫父母的资料。莎拉这么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本,因为她可以和任何人聊天,但她的丈夫却很难与人进行和钱无关的对话。或许也不是那么一回事,或许是他很难跟没有钱的人对话。他不是冷漠,他只是忘记了有房屋按揭和汽车贷款是什么感觉,忘记了“凑合着过”是什么意思,去商店买东西之前还得看价格?这会让他显得粗俗冷漠。

莎拉厌恶她在那种时候产生的感受—看着她的丈夫出洋相,这也让她难堪。在她的脑海里,没有其他的词语可以形容。作为他的妻子,她和他绑定在一起,无可挽回—他的意见就是她的意见。这对她的影响极为不利—或许不是因为她有同样的意见,而是因为她选择了本,和本待在一起,这在别人的眼中表现出她对人的品性判断不佳。尽管莎拉在有钱人家长大,但她知道千万不能炫富,这就是暴发户和贵族世家的区别。贵族人家的孩子在大学里头发乱蓬蓬的,穿虫蛀的毛衣。你发现他们在自助餐厅里借午饭钱,吃朋友盘子里的东西,他们符合穷孩子的形象,营造出一种置金钱于度外的气质—就好像财富给他们带来的其中一个权利就是,永远不用再去考虑钱。他们在现实世界里飘摇,就像少年神童在人类生存的日常琐事里磕磕绊绊一样,每天一头雾水,忘记要穿袜子,衬衫扣错纽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