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第35/38页)
“我知道,”他说,“我很抱歉。我会邀请康斯托克先生来高尔夫俱乐部,打上九洞或十八洞。等我巴结完之后,他会成为我们同好会的主席。”
“问题不在那家的丈夫,问题在妻子。我能看出来,她很怀疑,她觉得我们是那种花钱如流水的人。”
“她这么说了?”
“没有,但我能看得出来。”
“去他的。”
她咬牙切齿。他总是这样,不把别人当回事。她相信这种态度只会让事态更糟,即便她嫉妒他能这么不负责任。
“不,”她说,“这很重要,我们要做得更好。”
“什么方面更好?”
“对人。”
他看到她的脸时,把已到嘴边的刻薄回答咽下去了。她是认真的,在她的心里,不知怎么的,他们竟成了坏人,就因为他们有钱。这与他所有的信仰都相悖。看看比尔·盖茨,那个人活着时就把一半的财富投入慈善事业了,几十亿美元。那不比一个什么—当地牧师更好吗?如果影响力是衡量一切的标准,那比尔·盖茨不比甘地更好吗?本·吉卜林和莎拉·吉卜林夫妇,每年向慈善事业捐款几百万,难道不比一年最多捐五万块的康斯托克夫妇好吗?
周日清晨,莎拉早早醒来。她在厨房里转悠,直起腰来,琢磨他们需要买些什么。然后她穿上休闲鞋,抓起柳条篮,走路穿过小岛去农贸市场。外面很闷,海水层就要热透了,阳光被空气中的水分子放大,让世界感觉更像液体。她经过他们家岔道尽头倾斜的邮筒,沿着主干道的路边走。她喜欢鞋子踩在碎石路面沙子上的声音,像富有节奏的踢踏舞。纽约的交通太吵,地下铁的轰隆声让人听不到自己在时空中的移动,听不到呼吸的声音,有时加上电钻和下沉式公交车的爆发性呼啸声,你得掐一把自己,才能知道自己还活着。
但这里,夜晚冷酷的寒意让步给夏日的湿热,空气中是冒泡的彩虹,莎拉能感觉到自己在呼吸,肌肉在运动,她甚至能听到头发触碰轻便的夏季夹克领子的声音。
农贸市场已经忙碌起来。你能闻到粗粮面包在看不见的隐蔽的篮子里发酵,摆出来的压伤番茄和装饰美观的盒装硬核水果,尽管有杂斑的水果才最甜。摊贩们每周都在这里摆摊,只是顺序稍有不同,有时爆米花的小摊在这一头,有时在另一头。花店喜欢中间的位置,面包师傅则在离水最近的一头。本和莎拉已经连续15年来这里,先是作为租客,等他们从有钱人变成富人后,就成了一栋现代混凝铸铁管道海景建筑的户主。
莎拉知道所有农夫的名字,她看着他们的孩子从幼童长成青少年。她走在周末度假的人和本地人旁边,与其说是购物,不如说是体会一种归属感。他们要赶下午的渡轮,多买一只桃子都没有意义,但周日的早晨,她不能不来农贸市场。那些下雨的日子,市场停业,她感觉没有依托。回到城里,她会像迷宫里的老鼠一样在街上游荡,寻找着什么,却又不知道在找什么。
她停下来研究某种西洋菜。她和本在晚餐后吵了一架—因为他的冷淡态度,吃到一半离席—虽然时间不长,却很激烈。她明确有力地让他知道,她不会再容忍他的自私。世界的存在不是为了满足本·吉卜林的需要,如果那就是他想要的—身边都是他可以随意践踏的人—好吧,那么,他应该换个老婆。
本一反常态地赔罪,拉着她的手,说她说得都对,他很抱歉,会尽一切努力让这种事情不再发生,这让她措手不及。她习惯了吵架时他充耳不闻。但这一次,他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他知道自己一直没有珍惜她,认为一切都理所应当,他太傲慢,他用的词太狂妄。但从现在开始,是新的一天了。他其实看起来有点儿害怕。她把害怕当成了威胁奏效的迹象,以为他相信她会离开他,不知道没了她该怎么办。以后她会意识到,他已经在担心—他拥有的一切,他这个人的一切,都濒临消逝。
于是今天,在见证过丈夫的悔悟后,她和他躺在他们的婚床上,他的脑袋放在她的乳房之间,他的手抚摸着她的大腿,她感觉生活的新篇章开启了。这是一场复兴,他们一直聊到深夜,说要放一个月的假,去欧洲旅行。他们会手拉着手走在意大利翁布里亚的小巷里,像一对新婚夫妇一样。午夜后的某个时候,他打开他的红木盒子,他们抽了一点儿大麻,这是詹妮出生后她抽的第一口。大麻让他们傻笑得像两个孩子,他们坐在厨房地板上,从打开的冰箱门里,直接从保鲜格里拿草莓吃。
她散步经过卖英国黄瓜和一篮篮松叶苣的小摊,卖浆果的男人把他的货品配成三个品种—绿色的小筐里装有蓝莓、黑莓和红覆盆子。她剥下夏玉米粗糙的外皮,她的手指渴望感受皮下的黄丝,迷失在幻觉里。在文雅岛的农贸市场,就在这个位置,在这个早晨的这个时间,现代世界消弭了,无声的阶级战争里不言而喻的隔阂消失了。这里没有贫富,没有特权,只有从肥沃土壤里拔出的食物,从壮实的树枝上摘下的水果,从蜂箱里偷来的蜂蜜。面对自然,我们都是平等的,她心想—这个想法就其本身而言,就是奢侈的产物。
一抬头,她看到美琪·贝特曼就在不远处。那一刻是这样的:一对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夫妇穿过她的视线中央,他们正经过时,美琪的侧面显露出来,她正在交谈,然后—等推车的夫妇完全离开视线后—跟她讲话的男人也显现出来了。他是个四十来岁的英俊男人,身着牛仔裤和T恤,上面都有颜料的污迹,T恤的外面罩了一件蓝色旧开衫。男人的头发稍长,不经意地拨到脑后,但一直往前面掉。莎拉看着时,他又抬手把头发拨到后面去,就像马分心地用尾巴拍击苍蝇一样。
莎拉的第一个想法只是认出熟人了,她认识那个人(美琪)。第二个想法才是来龙去脉(那是美琪·贝特曼,嫁给了戴维,两个孩子的母亲)。第三个想法是,和她讲话的那个男人站得有点儿太近了,他在倾身向前微笑着。美琪脸上的表情也与他相似。他们两人之间有种非同一般的亲密感。然后美琪转身看到了莎拉,她举起一只手来,遮挡眼睛避免太阳照射,像个搜寻地平线的水手。
“嘿,这儿。”她说,美琪的问候声中有种坦率,表现得不像一个刚被人抓包的女人,在和不是她丈夫的男人调情,这让莎拉重新考虑了她的第一个假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