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第28/30页)

斯科特是不是和美琪有染?那就是他们的问题。一位两个孩子的已婚母亲,曾经是一名幼儿园老师。对他们来说,她是什么—真人秀的一个角色?后现代契诃夫作品里一个可悲饥渴的家庭主妇?

他想起蕾拉的客厅,一名失眠者在午夜强迫症发作,把它变成某种记忆里的宫殿。这幅木炭透视图很可能是他创作的最后一幅关于美琪的画。

如果她提出,他会不会和她上床?他被她吸引了吗?或许是她被他吸引?她来观看他的作品时,他是不是站得太近了?还是他紧张地踮脚跳开了,保持一段距离?她是他第一个观众,第一个普通人,他的指尖发痒。她在谷仓里走动时,他有强烈的冲动想喝一杯,但那是一个伤疤,没有结痂,所以他没有去揭。

这就是他的真相,他给自己讲的故事。在公众眼中,斯科特只是一个演员,出现在不属于他的戏剧里。他是“斯科特·伯勒斯”,英勇的无赖。虽然现在这只是一个想法的苗头,一种假说,但他能看到它会如何发展,变成—什么呢?某种绘画。事实一步步地变成虚构作品。

他想起波普艺术的领袖安迪·沃霍尔,他以前经常对不同的记者编造不同的故事—我出生在阿克伦。我出生在匹兹堡—这样当人们跟他说话时,他就能知道他们看过哪篇报道。沃霍尔,他了解这个理念:自我只是我们讲述的一个故事,彻底改造以前是艺术家的手段。他想起达利的便池,雕塑家克拉斯·欧登伯格的巨型烟灰缸。这些艺术品取材现实,另做他用,让它屈从于一种理念,这就是信以为真的王国。

但新闻工作是不一样的,不是吗?它本该是对事实的客观报道,不管事实多么自相矛盾。你不能让新闻配合故事,你只能实事求是地报道事实。新闻是什么时候开始走样的?斯科特记得他青年时代的记者,“全美最可信的人”克朗凯特,CBS《60分钟》节目最早一批通信员中的麦克·华莱士,报道“水门事件”的伍德沃德和伯恩斯坦,都是有规矩的人,有钢铁意志的人。要是换成他们,会怎么报道这些事件?

一架私人飞机坠毁,一个男人和一个男孩生还。

信息对抗娱乐。

不是斯科特不理解“人情味”的价值。他对锻炼之王的着迷,不就是对人类精神力量的着迷吗?但他对杰克的爱情生活、情史的了解,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他有一个妻子,一段几十年的婚姻。他还需要知道什么呢?

作为一个从事图像工作的人,他想到自己如何被虚构出来,这种感觉非常奇妙—不是从伪造的意义来说,而是如何一片一片地被新闻工作者加工出来。斯科特的故事,坠机的故事,就这样出现了。

他只想自己待着。他为什么就该被迫去做澄清,去蹚谎言的浑水,试图纠正这些深受毒害的想法?那不正是他们想要的吗?让他参与进来?让故事升级?比尔·康宁汉邀请他上电视,不是要厘清事实让它结束,而是要增加新的章节、新的转折,让故事叙述再推动一个星期的收视率。

换句话说,这就是他们设下的一个陷阱。如果他机灵点儿,就会继续无视他们,一往无前,过他自己的人生。

只要他不介意,地球上永远不会再有人像他一样看待自己。

房子很小,被树木掩映。它有种港口的凋敝感,建筑左端的宽板条,多年以来已经被放弃,因为精疲力竭或者无聊,或者二者皆有然后突然坍塌了。开车驶入这里时,斯科特觉得它有种朦胧的魅力,蓝色的门边,贝壳白的百叶窗,这就是梦中记得的童年明信片。他驶过粗糙的铺路石,停在一棵橡树下。道格正背着一个帆布工具包从屋里出来,他用尽力气把它扔进老吉普牧马人的敞开式后厢里,头都没抬地走向驾驶室的门。

斯科特从租来的车上下来时,挥了挥手,但道格没有与他目光接触,直接给卡车挂挡开走了,木屑飞溅。埃莉诺抱着男孩来到前门。斯科特发现自己见到他们时,心里七上八下的(她的红色格子连衣裙映衬着蓝色门边与贝壳白的百叶窗,男孩穿着相称的格子衬衫和短裤)。埃莉诺的眼睛盯着斯科特,男孩却似乎在分心,回头看着房子。然后埃莉诺对他说了什么,他转过身来。男孩看到斯科特时,他的脸绽放出笑容。斯科特朝他轻轻挥手(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挥手了?他在好奇),男孩也羞涩地朝他挥手。然后埃莉诺把他放下来,他要跑不跑地朝斯科特走来,斯科特一条腿跪下,想着把他抱起来。但最后只是把手放在男孩的肩上,直视他的眼睛,像个足球教练。

“嘿,你好啊。”他说。

男孩笑了。“我给你带了点东西。”斯科特说。

他站起来,走向车子的行李箱,里面有一辆塑料自动倾卸卡车,是他在加油站发现的。它被拉不断的尼龙绳固定在一个纸板盒上,他们花了几分钟才把它拽出来,埃莉诺都已经准备进屋取剪子了。

“我们要说什么?”她问男孩。卡车拿出来后,他已经让它精力充沛地挖起来了。

“谢谢你。”她过了片刻提醒他,显然男孩不准备说话。

“我不想两手空空地出现。”斯科特说。她点点头。

“别介意道格。我们—现在事情很困难。”

斯科特揉乱男孩的头发。“我们进屋说话吧,”他说,“我来的路上经过一辆新闻车,我感觉这周上够电视了。”

她点点头,他们两人都不想再上电视。

他们在厨房餐桌旁聊了聊近况,男孩一边在看动画片《托马斯和他的朋友们》,一边玩他的卡车。很快就要到睡觉时间了,男孩坐立不安,身体在沙发上不停地扑打,眼睛不愿离开电视屏幕。斯科特坐在餐桌旁,透过门口看他。男孩的头发最近刚剪过,但没有剪完—刘海儿很死板,后面毛茸茸的,就像埃莉诺发型的少年版本,就好像他为了融入这个家庭,已经开始适应。

“我以为我能自己剪,”埃莉诺解释说,一边把水壶放在炉子上,“但几分钟后他就烦躁了,我只能放弃。所以每天我都试图再剪一点点,趁他玩卡车的时候悄悄靠近他,或者—”

她正说着话,就从炉灶旁的抽屉里抓起剪刀,蹑手蹑脚地朝男孩走去,试图避开他的视野。但他看到她了,一边摆手让她走开,一边发出一种原始恐惧的号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