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第7/30页)

“随时过来吧,”他告诉他们,“画都在那儿,你们只需要打开灯。”

他让出租车司机把他放在宾州火车站,琢磨着葬礼上有那么多的媒体,总会有人跟踪出租车。他推门进入车站时,看到一辆绿色的SUV停靠在路边,一个穿牛仔外套的男人冲出车外。斯科特快速走进地铁,下到市区3号车站的站台。然后他原路折回,挤向北线的站台。同时,他看到穿牛仔外套的跟踪者出现在市区站台的那一侧。那个跟踪者拿出一部相机,随着北线的列车呼啸而入,他看到了斯科特,举起相机想拍照片。列车刺耳地驶过斯科特时,他脚跟一转,没让对方拍到他的脸。他听到空气闸门的声音和地铁的叮当声,退步进门上车。他坐下,一只手挡着脸。门关上时,他透过张开的手指张望,列车驶出站台时,他瞥见远处轨道旁穿牛仔外套的人仍举着相机,祈祷能拍到一张照片。

斯科特向上城区坐了三站,然后出地铁,搭巴士进市区。他现在身处一个新世界,一个满是冲突的城市,充满怀疑与不信任。这里没有地方做抽象思考,没有地方玩味事物的本质,这是在汹涌的大西洋里死去的另一样东西。作为一个艺术家,就是要同时活在世界里,又与世界隔离。一个工程师看到形式与功能,一个艺术家看到的是意义。对工程师来说,一台烤面包机是机械部件和电力组件的排列,它们合力把热度应用到面包上,生成吐司。对艺术家来说,烤面包机不单纯是机电组合,它是一台舒适创造机,是住所里很多机械盒子中的一个,能创造出家的幻觉。拟人化地说,它就是一个下巴固定的男人,从不厌倦地进食。打开他的嘴,放进面包。但可怜的吐司·欧文先生啊,他是个不管吃多少,都永远不会真正被喂饱的人。

斯科特拿麦片当晚餐,还穿着他借来的西服,领带歪斜。不知怎么的,感觉脱掉西服很失礼。死亡,对死者是永恒的,对悼念者也不该只是一场下午的活动。所以他在漆黑中坐着,将麦片一勺勺地送进嘴里咀嚼,像个早餐送葬者。

他站在水池边,洗着他的碗和勺子,这时他听到前门响了。他不用看就知道是蕾拉,因为传来了她的高跟鞋声和香水味。

“你穿衣服了吗?”她一边进厨房一边说。

他把碗放在碗碟架上晾干。

“我在试图理解你为什么需要30套餐具,”他说,“牛仔以前只带一个盘子、一把叉勺周游全国。”

“那就是你吗?”她问,“一个牛仔?”

他走去客厅坐在沙发上。她扯掉活动盖板吧台上的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喝的。

“你是在给酒保暖还是怎么着—”

“我是个酒鬼,”他告诉她,“我认为。”

她抿着她的酒。

“你认为。”

“好吧,多半是,鉴于我一开始喝酒就停不下来。”

“我父亲是这个星球上最有钱的酒鬼。福布斯刊登过一篇文章,他一年大概要喝掉30万美元的顶级好酒。”

“这或许应该刻在他的墓碑上。”

她笑了,坐下,她的鞋从脚上掉下来,然后把右腿盘在左腿下面。

“那是瑟奇的西装。”

他伸手去拉领带,并说:“对不起。”

“不用,”她说,“没关系。他现在人在罗马尼亚,我想他正要开始下一段艳史。”

斯科特看着她喝下苏格兰威士忌。外面的雨在拍打窗户,留下条痕。

“我吃过一只桃子,”他说,“在亚利桑那的沙漠里,那比我的任何一次性爱都棒。”

“小心说话,”她告诉他,“我或许会把那当成下战书。”

她走之后,他把她的杯子拿去水池。里面还有一指高的威士忌,他把酒倒进池子后,把杯子拿到下巴旁嗅闻,那股熟悉的朴实的泥煤味让他意乱神迷。他想,我们的人生,千疮百孔。他冲洗杯子,倒放过来控干水。

斯科特走进卧室,躺在床上,西服还穿在身上。他试图想象死亡是什么感觉,但想象不出来,于是他伸手关了灯。雨点敲击着窗玻璃,他盯着天花板,看着阴影条纹在反向移动,雨滴在从下往上滑,树枝以罗夏墨迹性格测试的式样展开。公寓是一块空白画布,一个在等待住客决定如何生活的地方。

我现在要画什么?他在好奇。

线索

答案是存在的,他们只是还没找到。格斯的上司们施压时,他就是这么告诉他们的。坠机已经过去了十天。长岛一个海军基地上有个飞机棚,他们把找回的碎片都集中在那里—一段1.8米的机翼,一张小桌板,皮质头靠的一部分。剩下的尸体被找回时,也会被运来这里,假设它们是和飞机残骸一起被找到,而不是像艾玛·莱特纳的尸体一样被冲上海滩,或者像莎拉·吉卜林的尸体被渔夫捕龙虾的渔网捞上来。那两具尸体被送往了当地太平间,必须经过几天时间才能被联邦政府授权取回。调查沿海水域的空难时,司法管辖权是其中一个要应付的难题。

潜水员每天都穿上湿衣,飞行员给直升机加满油,船长们分配好搜索网格。深水区很暗,水流会变向,漂不起来的东西都会下沉。不管怎样,经过的时间越久,他们就越不可能找到理想的目标。有时,当等待过于难耐时,格斯会找来一架直升机,飞到主导舰船上。他会站在甲板上,看着海鸥盘旋,帮忙协调搜查。但即使在行动中,格斯也只是袖手旁观。他是一名工程师,是飞机设计方面的专家,能找出任何系统中的缺陷。但前提是,他需要有个系统供他分析—推进力、水力学、航空动力学。他现在只有一片扯裂的机翼,以及能把人活埋的自上而下的压力。

然而,即使一小片残骸也在讲述一个故事。根据机翼碎片,他们断定飞机以90度直角撞击水面—像只海鸟一样直接下潜。这不是一架飞机降落的自然角度,自然降落会依靠波状机翼滑行一段。那意味着是飞行员的人为错误,甚至可能是故意坠机—尽管格斯提醒大家,飞机有可能是以自然角度降落的,只不过迎头撞上了大浪,模拟出俯冲坠毁的情景。换句话说,没有任何事是确定的。

几天后,一大块机尾在布洛克岛外围被人发现。这块机尾让他们第一次看到液压系统—表面看起来没有功能损失。第二天,又有两个行李箱在蒙托克海滩上被人发现—一个完好无缺;另一个已经裂开,只剩一个空壳。于是这样的碎片一点点出现,就像大海捞针。好消息是,残骸似乎是在水下解体的,一次出现一点点;然而,四天以后,就不再有新发现了。现在格斯担心他们恐怕永远不会找到机身的主体了,剩下的乘客和机组成员也都永远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