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第11/27页)

艾玛开始工作时21岁,她是空军飞行员和家庭主妇的女儿。她在大学里学的是金融,但为纽约一家大投行工作六个月后,她决定自己去旅行。当时奢侈品经济正在爆发,航空公司、游艇公司和私人度假村都非常渴求有吸引力、能干、言行谨慎的双语人才,能马上上班最好。

事实上,她喜爱飞机。她最早的记忆之一(也是最好的)就是和爸爸一起,坐在塞斯纳飞机的驾驶舱里。艾玛当时最多6岁,她记得透过椭圆小窗看到云朵,高耸的白色形状被她的头脑转换成小狗和大熊。甚至等他们回家后,艾玛还告诉母亲说,爸爸带她去看天上的动物园了。

她记得那一天的父亲,从仰角看去,有方下巴的他像神一样,理着平头,戴着飞行墨镜。迈克尔·亚伦·莱特纳,26岁,一名战斗机飞行员,胳膊像打结的绳子。她的生命中不会有哪个男人,会像她的父亲一样男人味十足,牙齿锋利,目光如铁,有种中西部人的机智。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可以在10分钟内砍出一捆柴火,而且从来不系安全带。她有一次见过他一拳打倒一个男人,雷击般的动作,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那个男人瘫倒在地上时,她的父亲已经扬长而去。

那是在圣地亚哥城外的加油站。后来,艾玛得知那个人在她母亲去卫生间时,对她说了一些下流的话。她的父亲当时正在加油,看到他们有言语往来,就朝那个男人走去,讲了几句话。艾玛不记得父亲是否提高了音调,似乎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男子气概的撞胸和警告性的推搡。她的父亲说了句什么,男人接着回了句什么。然后就是一记拳头,从臀部发力,飞快地一拳击中对方下巴,然后她的父亲已经走回汽车,男人向后倾斜,颓然倒地,就像一棵树。她爸爸从油箱里拎出喷嘴,把它放回支架上,把油箱盖拧回原位。

艾玛的脸贴在窗户上,她看着母亲从卫生间出来,看到她瞥见丧失意识的陌生人后放慢脚步,脸上的表情很困惑。她的父亲喊她,然后为妻子拉开车门,之后才坐进驾驶座。

艾玛跪在后座上,盯着后窗,一直在等警察出现。他的父亲现在是别的什么了,不只是一个爸爸。他是她的骑士,她的保护者,当他们在私人跑道上滑行时,艾玛会闭上眼睛想象那一刻,一言不合,那个男人就倒下了。她会高高地飞进对流层,飞进太空的幽暗深处,失去重力地滑入一个完美的回忆中。

然后机长就会关闭“扣紧安全带”的标识,艾玛会迅速回到现实。她是个有工作在身的25岁女人。她站起来,整平裙子上的皱褶,挤出职业性的笑容,准备好在持续的财富诱惑游戏中扮演她的角色。这项工作不难。准备起飞时有一张检查表,开始最后降落时,有另一张检查表。她在飞行中分发救生衣,补充鸡尾酒。有时如果航程很短,而膳食由四道以上的菜组成时,飞机会在跑道上停留一小时,留出时间上甜点和咖啡。就高档私人旅行而言,旅程本身就是终点。然后,等你的客人全部下机后,还有餐具要清理存放。但真正的脏活儿都留给本地人做,艾玛和其他人从舷梯下机,溜进他们自己的时髦轿车里。

艾玛·莱特纳在停航时间里生活,但正是停航让她觉得最沉闷。不只因为奢侈的工作环境让她难以回到日常生活,不只因为有城市轿车送她上下班,或者飞机如瑞士手表般精确和贵气。不是简单地因为夜以继日地被百万富翁和亿万富翁围绕,虽然那些男男女女会提醒你是他们的仆人。但即便如此,你还是会感觉自己像俱乐部中的一分子(如果你像艾玛那么美丽的话)。因为在今日,美貌是了不起的平衡器,是一张后台通行证。

对艾玛来说,现在难以回到西村那套与其他两个女孩合租的小公寓,因为她突然间意识到,所有那些旅行的时间里,她一直是别人生活里的偷渡客,一个在舞台上扮演角色的演员。她是皇家卫队,是贞洁的小妾,一次专心地劳役几个星期。最终,她制定指引职业生活的规矩和界限也变成了她私人生活的支柱。她发现自己变得越发寂寞:一个受人观看的对象,但永远不会被触摸。

8月21日,周五,她搭乘利尔喷气60XR飞机从法兰克福飞往伦敦。主舱里是她和切尔西·诺基斯特,一个大牙缝的芬兰金发女郎。客人是德国石油公司的高管,穿着一丝不苟,礼貌得无以复加。他们在格林尼治时间下午六点降落在伦敦范堡罗机场,回避了希斯罗机场和盖特维克机场所有的拖沓和官僚程序。身着大衣的高管们手机不离耳朵,走下外部阶梯,坐进一部等在停机坪上的加长轿车。轿车后面停的是一辆黑色SUV,在等待接机组人员进城。公司的伦敦公寓在南肯辛顿区,离海德公园只有几步路。艾玛在那里住过十几次了,她知道她想要哪张床,知道自己能躲进附近的哪些酒吧和餐厅,叫上一杯红酒或者点一杯咖啡,打开一本书,开始充电。

法兰克福航程上的飞行员斯坦福·史密斯是个前英国空军中尉,现在50出头。副驾驶员彼得·加斯腾是个36岁的比利时老烟枪,不屈不挠地以良好的幽默感与所有女孩搭讪;很讽刺,这反而让他看起来没有威信。他在鸥翼的机组成员中名声在外,如果你需要“销魂丸”或者可卡因的话,就该去找他。如果你在紧急关头需要找到没问题的尿液应付公司的药物检测,你就给他打电话。

A4公路上一直拥堵。切尔西挨着艾玛坐在凯迪拉克的中排,她在玩iPhone,安排并修改晚上的社交议程。她27岁,是个派对女孩,音乐人。

“不,你住嘴。”她咯咯笑着说。

“我是在告诉你,”斯坦福在后排发表言论,“你要把裤子卷起来,不能折起来。”

“呸,”彼得说,“堆叠衣服时表面应该平整。”

和所有以旅游为生的人一样,斯坦福和彼得都相信自己是打包艺术的专家。这个话题是全世界机组成员中不变的分歧来源。有时差异是文化上的—德国人相信,鞋子必须存放在袖子里;荷兰人异常地喜欢西装袋。老手经常在几杯酒下肚之后,随机测试新丁,审问他们如何为可能的出行制定合适的打包策略—隆冬从百慕大飞到莫斯科过一夜。8月在香港短暂停留两天。用多大的行李箱?什么牌子的?一件厚外套还是叠穿?物品放进行李箱的顺序才是关键。艾玛对这个话题意兴阑珊。她觉得自己往行李箱里放什么东西是私事。为了脱离这个话题,她会故作端庄地微笑,宣布说她裸睡,从来不穿内裤—这是谎话。这个姑娘穿法兰绒睡衣睡觉,旅行时,她把它单独卷好,用可重复使用的塑料袋封装起来—但这一策略通常很有用,会把话题从打包转移到裸体上来。这时艾玛就会借口走开,由其他人顺着话头聊到自然的结论上—也就是讨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