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第17/27页)

“我不明白。”斯科特说。他朝楼梯瞟了一眼,他能听到男孩的脚踩在他头上的天花板上,客房的壁橱门被打开。

然后埃莉诺发出刺耳的吸气声,斯科特转过身来。屏幕上是穿法兰绒衣服的大胡子道格,坐在打红色背带的比尔·康宁汉对面。他们在新闻编辑室的布景里,坐在主播台的后面。这是一幅超现实景象,就好像两个不同的节目被叠接在一起。一个节目关于钱,一个节目关于树。道格的声音充斥整个房间,话正说到一半。他在谈论斯科特,以及埃莉诺如何把自己的老公赶出家门,或许斯科特是图钱而来。比尔·康宁汉则在点头插话,一边重述道格的观点—甚至一度介入进来,自己讲述故事。

一个洗白的画家和已婚女人上床,还美化灾难场景。

斯科特看向埃莉诺,她正把遥控器抓在胸前,她的关节发白。不知为何,他想到自己的妹妹躺在棺材里,一个16岁的女孩在9月末的一天溺水,被阴暗的深湖吞没,气泡涌起。一具处女的尸体,不得不被一个46岁的殡葬人干燥、清理,用力塞进最好的裙子里,陌生人给她的皮肤涂上腮红,刷洗她浸水的发丝,直到泛出光泽。她的手放在胸口上,一把扎着缎带的金光菊放在她没有知觉的指间。

他的妹妹对雏菊过敏,这件事让斯科特心烦不已,直到他意识到那已经不再重要。

“我不明白。”埃莉诺说,然后又说一遍—这一次更加沉默,像自言自语的一条咒语。

斯科特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然后转身。男孩拿着斯科特的包三步并作两步地从楼梯上下来,斯科特拦截住他,他的脸上是困惑的表情(潜在的受伤表情),就好像在说,我找不到礼物啊。斯科特从前角靠近他,揉乱他的头发,顺利地让他绕道进了厨房。

“找不到吗?”他说。男孩摇摇头。

“好吧,”斯科特说,“让我看看。”

他把男孩按在餐桌旁坐下。外面,一辆邮车停在车道上。邮递员戴着一顶老式的遮阳帽。越过他,斯科特能看到竖起卫星接收天线的新闻采访车,停在死巷尽头,在等待,在观察。邮差打开信箱,放进一份超市传单和几张账单,对屋里上演的戏码毫无察觉。

斯科特听到道格在客厅里说:“他出现之前我们很好的,很幸福。”

斯科特翻遍他的包,寻找一件他能称之为“礼物”的东西。他找到他离家去上大学时,他父亲给他的钢笔—一支黑色的万宝龙牌钢笔。尽管命运浮沉,斯科特多年来一直留着这样东西。他苦苦摸索着熬过饮酒的魔咒,度过他的伟大画家阶段,自杀式地进入恐怖的时期,用豪饮来麻痹自己,继而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失败上。然后从一地的灰烬中复活,进入一具新的工作之躯,有了新的开始。

他熬过他的最低点,当时他把所有的家具扔出窗外,每个碗碟,他拥有的一切。

除了这支钢笔。他用这支钢笔给画作签名。

“喏。”他从包里掏出笔来,对男孩说。男孩笑了。斯科特拧开笔盖,给男孩演示怎么使用,用它在一张餐巾纸上画了一只狗。

“我小的时候,我父亲把它给了我。”他说,然后意识到话里的含义,即他现在是把钢笔传给自己的儿子。他已经以某种方式收养了男孩。

他有了这个想法,就继续把它想通。如果我们考虑事情太久的话,生活就会麻痹我们,让我们僵化成雕像。

他把钢笔递给男孩,那大概是他曾经模样的最后印记,是他的脊梁骨,他身上唯一保持正直与真实的东西,经久不衰,值得信赖。当年小男孩的细胞现在荡然无存了,斯科特的身体在基因层面已经发生改变,每个电子和中子都在几十年的时间里被新的细胞、新的理念替代。

一个崭新的人。

男孩接过钢笔,在餐巾纸上试用,但画不出线来。

“它是—”斯科特说,“它是一支钢笔,所以你得这么握—”

他拿起男孩的手,给他示范如何握笔。他从厨房里听到比尔·康宁汉在说:“—所以首先他和姐姐交上了朋友—一个富有的女人。现在她死了,钱传给她的儿子—突然间他就住进了你家,而你睡在旧卡车里。”

男孩用钢笔画出一条黑线,接着又画了一条,他发出快乐的声音。看着他,斯科特心里有个东西猛然到位。他突然有了一种目标感,或者一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会下的决定。他走向电话,就像一个踩在烫煤上的人,决意不往下看。他打给信息台,要到ALC频道的号码,然后要求转接比尔·康宁汉的办公室。在几次误转之后,他终于联系上克里斯塔·布鲁尔,比尔的制作人。

“是伯勒斯先生吗?”她说,听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就好像她刚跑完很长的距离来接电话。

因为时间的关系,下一刻既冗长不堪又瞬时即发。

“告诉他我接受。”斯科特说。

“你说什么?”

“访谈。我做。”

“哇。太棒了!我们应该—我知道我们在你那儿附近有辆新闻车。你想……”

“不。离家里远点儿,离男孩远点儿。这是我和那个丑八怪之间的事。我们来聊聊隔空欺凌和贬低他人是懦夫的行径。”

下一刻,她声音中充满了欢快和兴奋。

“我可以引用你的原话吗?”

斯科特想起他的妹妹,她的两手交叉,眼睛闭上。他想到滔天的海浪,一只手臂脱臼,拼了命才能浮在水面上。

“不能,”他说,“今天下午见。”

五号画

我们很遗憾你失去了亲人!6

暴力史

电话打来时,格斯在第二大道上,正要返回飞机库。

“你一直在追吗?”梅伯里问。

“追什么?”他说。他刚才陷入了沉思,在反复思考他与州检察长、FBI和外资办的领导会面的事。副驾驶员嗑药了,他故意使飞机坠毁。

“已经演变成一出真正的肥皂剧,”梅伯里说,“孩子的姨夫道格上电视说,自己被赶出家门,伯勒斯搬了进去。现在他们在说伯勒斯正要进入演播厅接受采访。”

“老天爷。”格斯说。他想到打电话给斯科特告诫他,但之后想起这个画家没有手机。格斯在红灯前面减速,一辆出租车不打信号灯就在他前方并道,迫使他踩下急刹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