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第26/27页)

在卫生间里,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他的眼睛充血,面颊上是黑色的胡茬。这不是他想成为的人,一个废物。他怎么会如此落魄?他怎么会让这个女孩毁掉他?他们约会时,他觉得她的爱意让人窒息,她会当众拉他的手,她把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就好像她在标示他是她的。她太喜欢他了,他觉得一定是装出来的。身为一个毕生都在演戏的人,他很肯定自己能从1000米以外发现另一个大话精。于是他开始对她冷淡,他把她推开,看她还会不会回来。她会,这让他发疯。我盯上你了,他心想,我知道你在假装,诡计暴露了,你别演戏了。但她似乎很受伤,很困惑。终于,一天夜里,他在和她亲热的时候,她伸手过来抚摸他的脸颊,说我爱你,他内心的一根弦突然断裂。他掐住她的喉咙,一开始只是让她闭嘴。但之后,看到她眼里的害怕,她的脸变红时,他发现自己握得更用力。

现在,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告诉自己他一直都是对的。她是在假装,她一直在耍他,玩完以后她就把他扔了。

他洗了把脸,在毛巾上擦干手。乘客们踏上舷梯时,飞机在振动。他能听到人声,大笑的声音。他用手捋头发,拉直他的领带。

要专业,他心想。然后,他打开驾驶舱门,重新进入驾驶舱。

飞行

格斯听到录音带上的机械语音。

“自动驾驶解除。”

就是这里了,他心想。结局的开始。

他听到引擎声,每分钟转速都在提高。他根据数据记录器知道,是副驾驶员在旋转飞机,同时加大动力。

“你喜欢了吧?”他听到布施在咕哝,“那样你就高兴了吧?”

现在只是时间问题。飞机会在两分钟内撞击水面。

此时他听到门上有重击声,听到梅洛迪的声音。

“老天爷,让我进去,让我进去。发生什么事了?让我进去。”

但此时,副驾驶员沉默无声。他在生命最后时刻的任何思想无人能知。在飞行员绝望的声音之下,唯一残留的,就是一架飞机以螺旋式进入死亡的声音。

格斯伸手过去调高音量,竭尽全力去听声音,任何覆盖低沉的机械噪声和喷气机单调声响的声音。然后—枪声。他一跃而起,突然把车开进了左边的车道。他的周围,汽车喇叭齐鸣。他一边咒骂着,一边纠正回到自己的车道,没有数清这个过程中到底开了几枪。至少六声,每一声都像大炮打在原本寂静的录音带上。枪声覆盖下,是低声重复的咒语。

砰,砰,砰,砰。

此时布施靠在油门杆上,每分钟转速都在飙升。飞机打着转,像一片旋入下水道的叶子。

尽管格斯知道后果,他发现自己仍在祈祷机长和以色列安保人员能把门打开,他们可以制伏布施。机长会坐下,找出某种奇迹般的解决办法。就好像赞同他自己屏住的呼吸一样,枪声被身体撞进驾驶舱金属门的声音替代。后来,技术人员会再现这些声响,决定哪个是肩撞,哪个是脚踢,但目前它们只是迫切的求生声音。

拜托,拜托,拜托,格斯想,即使大脑的理性部分知道他们在劫难逃。

然后,在坠机前的刹那,出现了一个单音节:

“哦。”

然后—撞击—规模与定局的刺耳杂音如此嘈杂,格斯闭上了眼睛。原发撞击与次发撞击延续了四秒,机翼断裂、机身解体的声音。布施应该是立刻死亡。其他人可能多活了一两秒钟,不是死于撞击,而是被飞舞的碎屑砸死。谢天谢地,没有人活的时间足够长,随着飞机沉入海底而被淹死。他们从尸检报告中已经知道。

然而,在混乱之中,一个男人和一个男孩活下来了。听着录音带上的空难把这一事实变成充分的奇迹。

“头儿?”梅伯里的声音传来。

“啊。我在—”

“是他干的。他—是为了那个女孩,那名空乘。”

格斯没有回答。他在尝试理解这场悲剧:一个孩子,要杀死所有的人,为了什么?因为一个疯子的心碎?

“我要一份关于所有机械的全面分析,”他说,“每个声音。”

“是的,长官。”

“我20分钟内到。”

格斯挂断电话。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做这份工作几年,还能再忍受多少悲剧。他是一名开始相信世界从本质上已经破碎的工程师。

他看到自己的出口临近,移到右侧车道。生命就是一系列的决定与反应,是你的所作所为,与对你的所作所为。

然后就结束了。

斯科特最先听到录音带上的声音是自己的。

“怎么回事?”他问,“你是怎么想的?我们两个的事。”

录音质量很不好,上面覆盖了一层机械的吱吱声。这听起来像是电话通话,斯科特马上意识到的就是电话通话,他一听就认出来了自己的声音。

“我们去希腊吧,”他听到蕾拉说。“我在一处峭壁上有栋小房子,隔了六层空壳公司的关系。谁也不知情,绝对神秘。我们可以躺在太阳底下吃生蚝。天黑以后跳舞。一直等到尘埃落定再回来。我知道我应该对你腼腆一点儿,但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哪个人,这么难博得他的注意。即使我们在一起时,也好像我们虽然在同一个地方,却相隔好多年。”

“你从哪儿—”斯科特问。

比尔看着他,带着一种胜利的神情挑起眉毛。

“你还以为,我们应该相信什么事都没发生?”

斯科特瞪着他。

“你是不是—你怎么—”

比尔竖起一根指头—先等等。

录音带再次播放起来。

“男孩怎么样?”是格斯的声音。

斯科特不需要听到下一个人声,就知道会是他自己的。

“他—不讲话,其实,但他似乎喜欢我在这里。所以或许有治疗作用。埃莉诺真的—很坚强。”

“她丈夫呢?”

“他今天早上带着行李离开了。”

长时间的停顿。

“那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不需要我来告诉你。”格斯说。

斯科特发现自己在跟着录音带做口型,说出下面的话。

“从什么时候开始,看起来怎么样比实际上怎么样更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