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7/16页)

“什么相片?什么相片?”

“一个赛跑队——长跑——有一只奖杯——军队——”

费伯记起来了。天啊,他们从哪儿弄到的那个?这是他的梦魇:他们掌握了一张相片。人们晓得他的长相了。他的面孔。

他把刀移近帕金的右眼:“你怎么知道我在哪儿的?”

“别扎瞎我,求你了——葡萄牙大使馆的特工截获了你的信件——记下了计程车的号码——在尤斯顿车站询问——请你留下我一只眼——”他用双手蒙住了他的两只眼。

“计划是什么?陷阱设在哪里?”

“格拉斯哥。他们在格拉斯哥等着你。列车到那儿之后所有人都要下去。”

费伯手上的匕首此时垂在帕金腹部上下的位置。为了分散对方的注意力,他问:“一共多少人?”话没说完,匕首便向上一捅,扎进了帕金的心脏。

帕金那只好眼瞪得大大的。他没有立刻断气。费伯最中意的杀人方法也有小缺点。通常用匕首捅上这一刀就能让心脏停止跳动。但如果心脏很强,就不能一下奏效了。如果心脏继续跳动,这一捅会在锋刃周围形成个洞,血会从那里溢出。这当然也会致命,但是要慢一些。

帕金的身体终于瘫了下去。费伯扶住他顶在壁上待了一会儿,心中转着念头。在小伙子死前表现出一些什么——闪现一些勇气,露出一种狞笑。这有某种含义。这种情况是经常有的。

他让尸体落到地板上,然后把尸体摆成睡觉的姿势,让人一眼看不到伤口。他把铁路制帽踢到一个角落里。他在帕金的裤子上抹净匕首,擦掉手上的眼泪。这是件肮脏事。

他坐下去,那个伦敦佬问道:“你去的时间不短——厕所是不是排长队?”

费伯说:“大概是我吃的什么东西作怪。”

“大概是一份鸡蛋三明治。”伦敦佬笑了。

费伯在想着高德里曼。他知道这姓名——他甚至还能模模糊糊地记起那人的模样:中等年纪,戴副眼镜,叼着烟斗,一副心不在焉的学者风度。对——他是个教授。

想起来了。费伯刚到伦敦的那两年里,无所事事。当时战争还没爆发,而且大多数人都相信打不起来(费伯可不在那帮乐观主义者之列)。他只能做一点有用的工作,主要是修订德国情报机构那些过时的地图,再加上在他自己观察和读报的基础上打些报告;但不算很多。为了消磨时光,为了改进他的英语,也为了伪装得像样,他就去旅游观光了。

他去参观坎特伯雷大教堂的确纯粹是为了观光,尽管他也买了这市镇和大教堂的鸟瞰图,并且寄回去给德国空军(不过没起什么作用:他们在一九四二年多次轰炸那里,都没有命中)。费伯那天花了一整天看那座建筑,辨读墙上刻的只用姓名首字母的古人签字,区分不同的建筑风格,一边闲逛,一边逐行阅读着导游手册。

他在唱诗班的南回廊看晦暗的连拱时,留意到身边还有一位聚精会神的中年人。“真奇怪,对不对?”那人问。费伯问他是什么意思。

“在一道圆形拱构成的回廊中竟出现一个尖形拱,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那个尖形拱显然不是后来才加上去的。一定是出于某种原因,人们才会在这里弄个尖形拱。是什么原因?我感到纳闷。”

费伯看出了他所指的地方。唱诗班的回廊是罗马式的,中殿是哥特式的;而这段罗马式的回廊中,却偏偏有独一无二的哥特式尖形拱。“或许是因为修道士想看看尖形拱会是什么样子,于是建筑师就建了这个给他们看。”费伯说道。

那位中年人诧异地瞪着他:“多么精彩的推断啊!你是位历史学家吗?”

费伯哈哈大笑:“不是,我是个职员,只不过偶尔读读历史书。”

“能做出这种有启发性的猜测的人可以得到博士学位呢!”

“你是吗?我是说,是不是历史学家?”

“是的,这是自讨苦吃。”他伸出一只手,“我叫珀西瓦尔·高德里曼。”

这可能吗?列车隆隆驶进兰开夏郡,费伯自忖着,那个身穿花格呢西装的不起眼的人会是发现他身份的人吗?特工通常会告诉别人自己是职员或其他类似的含糊其词的职业,但从未有间谍会说自己是历史学家——那样的谎言太容易被戳穿了。不过有谣传说,英国的军事情报局得力于一批学者的支撑。费伯曾经设想他们都是年轻力壮、逞强斗胜的聪明人。高德里曼当然是聪明人,但其他方面就谈不上了。除非他已经变了个人。

费伯后来又碰见过他一次,不过那次没有和他搭话。在大教堂的简短邂逅后,费伯看到了一则通告,宣布高德里曼教授将在他的大学就亨利二世的评价作学术报告。他出于好奇而前往。那次报告显示了教授渊博的学识,生动又富说服力。高德里曼仍然稍显滑稽,在讲台上十分投入,激动得手舞足蹈;不过,显然他的头脑是极其犀利的。

正是他发现了“针”的外貌。

老天,一个外行。

也好,外行有外行会犯的错误,派出比利·帕金就是一个例子。高德里曼应该派一个费伯不认识的人的。帕金固然便于识别费伯,却很难指望在碰头时不会遭到毒手。一个专业特工就会了解到这一点。

列车震动了一下便停住了,外面一个闷声闷气的声音宣布,利物浦到了。费伯心里咒骂着自己:他应该用这段时间想出下一步的行动,而不该去回想珀西瓦尔·高德里曼。

他们在格拉斯哥守候他,这是帕金死前说的。为什么在格拉斯哥呢?他们在尤斯顿车站一定打听出来,他要去因弗内斯。而如果他们怀疑因弗内斯是胡扯的话,应该就会想到他要到利物浦来,因为利物浦是到一个爱尔兰码头最近的连接站。

费伯极不喜欢仓促作出决定。

不管怎么说,他得下车。

他站起身,打开门,朝验票口走去。

他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比利·帕金的眼睛在死前那一闪是什么意思呢?不是憎恨,不是恐惧,不是疼痛——尽管这些都有。那更像是……胜利。

费伯抬起眼,穿过验票口,恍然大悟。

在外面守候着的,是一个金发碧眼、戴着帽子穿着风衣的年轻人,正是那天他在莱斯特广场要跟德国派来的密使碰面时所发现的“尾巴”。

帕金临死之前,尽管感到极度痛苦和屈辱,但终于骗了费伯。陷阱其实就设在利物浦。

那个穿风衣的人一时还没认出人群中的费伯。费伯转身又返回车厢。坐定之后,立即拉开窗帘向外张望。

“尾巴”在人群中搜索着一张张面孔,没注意到返回车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