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28/92页)
“科科给我的,外科的一个同事,去古巴旅游时带回来的。”
“古巴?你在说什么?这盒带子太棒了。老伙计,公元3000年的音乐,第四个千禧年的音乐。真是个挑盒式磁带的能手。”
“当然,科科很懂的。古巴人也创造了一些不错的音乐。你知道,死亡跟音乐一样,无处不在。”
“瞧,到头了。翻一面,好吗?”
“我想说,你应该接受这个挑战——不管这个挑战是不是米尔恰·克劳迪乌给你提出的。接受它——但是,别指望我。也许,生活在那里的那些人也是些流亡者,他们的心理不甚健康,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不管怎样,最终你也不会失去什么的。如果它能让你开心,你就继续;让自己的精力转向其他事情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可是,话又说回来,我帮不上你的忙。这一点我们都必须清楚。加夫通可以——他满肚子故事,正巴不得有人听他唠叨呢。他在报社工作过,有一些人脉关系——这些正是你缺乏的。”
“你说得不对,我有能力!”托莱亚先生咆哮了。他此时正在整理新的磁带,眼睛盯着录音机控制键盘上的那个红灯。接下来,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不清了:医生不知什么时候蒸发了,音乐已近尾声,户外的灯光越来越暗,钟敲了一次又一次,谁也没有听见……你瞧,巴济尔先生,我们有事情要办。今天晚上……托莱亚先生在瓦西里的耳边轻声说,再过两个,或是九个小时,当他们肩并肩躺在地板上醒过来时,他们相互仔细地打量着对方,像两个老人那样相互点着头,一会儿是你,一会儿是他,好像在继续一个开始于过去的对话。
瓦西里朋友保持沉默,他看着周围。服从,他对每一个人都很耐心。
“我们这些病人说好了在那个河口聚集——就靠近那个贫困的村子。距离大概20公里,污水就是在那里倾倒进河流的。他们今天晚上都会来,你会看见……
“我已经痊愈了,托莱亚先生。这是医生说的。我不再是病人了。他说,你比许多人都健康。瓦西里,你比我还要健康。他就是这样说的,马尔加医生这样说的。”
“非常正确。你可以相信他的话。”
“是的。我的肾脏,我的眼睛,还有我的心脏。尤其是我的心脏,功能非常正常,但可怜的马尔加,他的心脏也不太……”
“你晚上让他吃得太多了。早晚有一天,他的心脏会承受不了的。”
“先生,只是在你来的时候才这样。不管怎么说,这样下去结果不会好。托莱亚先生,你不懂得如何饮酒。这些可是烈性酒。就算我很健康,我也没有勇气……”
“怎么回事,瓦西里?毕竟,你是一个健康的人——你跟医生不一样。”
“是的,不一样。你知道医生怎么说的?他说,要是那个同志跟你一样健康就好了——你知道他指的是谁!胡言乱语同志,这是马尔加医生给他起的外号。”
“不,我不知道。上帝保佑,我要知道就好了。那个假正经的家伙是怎么说的?他怎么敢这样说……我们知道是谁……他怎么敢?还有你,瓦西里,你怎么敢和那个我们认识的人相提并论?你难道没有一点自尊了吗?对我们这个可怜的国家没有任何敬意了吗?”
“没错,医生就是这样说的。如果那个人和我一样健康,我们就会更加更加更加……怎么说呢?就会更加幸福。但是,别再这样嚷嚷了,不允许这样。你知道,这是不允许的;再说,这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真的。”
“先生,我一点儿错也没有。我想要的就是参加你们的聚会。聆听你们所有人的谈话。听听你们说些什么。因为,现在有人在重复这些,你必须知道。你是一个有头脑的家伙,瓦西里,你可以发觉,一切都在重复,不是吗?但是,让我告诉你实情吧。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事实是,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我丝毫不需要考虑,这就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让我寒心,都过去了。那是我的秘密,巴济尔,我脸皮很厚,我泰然处之。你听见了吗?厚脸皮,轻浮。这就是我的秘密。”
托莱亚先生似乎很反感他正在说的一番话——这意味着,他很清醒。他说话的时候,口气中流露着一种蔑视。他的话语一串一串地从嘴里跑出来,仿佛它们都是些剩饭、剩菜,和体内剩余的其他物质不同。
“叫我幸运的卢加吧,瓦西里,你可以用这种方式娇惯我。我允许你今天晚上这样称呼我。在我们班上,他们过去喜欢高声喊叫,喜欢跳波列罗舞。他们总拿我开玩笑——用你的话说,诋毁我。他们不停地吹气球,能吹多大就吹多大。当我抬腿准备跨进热气球下面的篮子时,噗的一声……气球撒气了。当我准备进入气球的时候,噗……他们对我嗤之以鼻,他们嘲笑我,不仅借助他们的嘴巴,还有他们的眼睛。这是我们国人的惯常做法。”
他在自吹自擂,托莱亚先生经常这样。他生来就是这种人。他的服饰,他的闲聊,他的突发奇想,还有他的故事,一切都是为了炫耀,让别人知道他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人。然而,他突然意识到,假如他继续这样口无遮拦——仇恨满腔,下嘴唇上翻——那么,这意味着……
他突然陷入了沉默。突然不说话了,脸像柠檬一样黄。他看上去就是这个样子。一旦噩梦袭来,他对什么都丧失了兴趣。他对一切都没有了胃口,很简单——没有什么可做的。
傻瓜瓦西里在衣帽间外面的走廊里停下脚步。他停下来了,像橱窗里的模特。一动不动。托莱亚感觉到了。他虽然没有走动,没有四处张望,但他已经感觉到瓦西里不在屋内,不在他的附近;他感觉到那家伙已经溜走了,感觉他像一尊雕塑,像一个人体模特。
瓦西里背对着门,托莱亚想转过去,看看他。他想转个圈,看看他。他不在乎:万恰先生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人也不在乎。但是,他感觉自己非常想转个圈,瞧一瞧那位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家伙;厌倦地打量一下那个傻瓜瓦西里。他不能,不能转过身:他浑身瘫软,动弹不得。因为恐惧,害怕自己被变成石头?或许。唯一的亮光来自盒式收录机上的那个小灯。托莱亚本来可以转过身去的,没有危险,他没有理由害怕瓦西里。然而,他始终迈不开步子,即使他听见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他还是动弹不了。他没有动——他的脚步听上去是多么的庄严,这个狡猾的奴仆,这个患精神分裂症的家伙!检察官迈着惩罚性的步子。像一个严厉、不肯妥协的父亲——他死去的老父亲——那个疯子就这样走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