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27/92页)
马尔加医生默不作声站在窗前。托莱亚没有看见他,或者说,再也看不见他了。同样,他也看不见巴济尔。医生默默无语,只是一个劲儿地抽着嘴里的烟斗,烟斗发出亮光。多米尼克先生没有看见他。巴济尔已经复活了,仿佛一尊立于门前的雕塑——托莱亚先生没有看见他。死一般的寂静,谁也不说话。信里肯定有什么悲戚的消息,有某种回忆,或是辛酸,谁知道呢。
他们各自看着不同的地方,仿佛他们并不在同一个房间里。主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但托莱亚不可能注意到。男服务员消失了,他根本不曾出现过。既然谁也没有看见他,他怎么可能到房间里来过呢?托莱亚酩酊大醉,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智慧。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也张得大大的,看上去可能已经失去了知觉。但是,当马尔加把手伸到他的腋窝下,准备抱他起来的时候,他的身体颤抖起来。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医生,目光空洞。马尔加站在他的身后,双手抓住他的肩膀,轻轻地推着他朝大厅的尽头走去。那里有两级台阶——类似乐队的指挥台,在屋顶灯光的照耀下,仿佛一个大舞台。就在那儿,晚餐即将开始。他们一起坐下,坐在两张高靠背的椅子上,坐在长方形餐桌的两端。
中央的枝形吊灯灭了,消失在黑暗中。房间的这个角落很舒服,只有一盏白色的球灯,像探照灯,它的光芒照耀着白色的桌布。银质的餐具,餐巾,大玻璃杯,小玻璃杯,微微发出清脆的响声,小盘子,大盘子,深盘子——好像托莱亚也在吃着什么。
盘子不时地换着,菜也是上了一道又一道。瓦西里从椅子边上捡起掉落的餐巾。托莱亚挺直了身体。瓦西里把餐巾铺在他的腿上。五分钟,十分钟,永恒,公元1000年。然而,托莱亚似乎真的大口吃下了什么。瓦西里又一次弯下腰,捡起餐巾。他把餐巾甩了甩,然后展开。多米尼克先生身体笔直,餐巾重新回到他的腿上。不知何处传来了音乐的旋律。餐巾掉了,又被放回原处。汤碗消失了,牛排出现了——也许不是牛排,也许牛排并不重要。又一道菜上来了,白色的餐巾再次出现。
托莱亚一言不发。他没有喝酒,他牢牢地管住自己的嘴巴。他似乎并不在听医生讲述那些老套的故事,他根本就不在听。即使当他最后终于加入到对话中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你看,果然是肉末烧茄子。巴济尔这条老狗!他放了番茄汁,但味道还可以。这个傻瓜还能想出这样的办法。”
“瓦西里的厨艺超一流。但是,热尼不给他机会。你应该看看他是怎样熨烫衣服的。非常特别——就像女王宫廷里的英国女人。他下厨的时候,做的饭菜非常完美。但是,这对他而言,疗效并不显著,不如热尼。但我相信,这对他还是有好处的。我告诉你,干家务活儿可以避免他胡思乱想,可以让他情绪平稳。”
“当然,不要提小费的事情。”
多米尼克先生举起手中装满红葡萄酒的酒杯。他把酒杯放到嘴边,但随即又改变了主意。“我在度假。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我得到了一次短暂的假期,但可以延长。”
“你在电话里告诉我了。你也离开了一段时间,不是吗?”
“但我很快就回来了。你再也不可能找到合适的地方了。肮脏,冰冷的食物,就连这个也买不到;即使能够买到,价格也是高得离谱。不管走到哪里,都可以看到排着长队的人流。街上没有路灯,室内没有取暖设备。到处是巡逻队——带枪的巡逻兵,就像那个年代,你知道的……因此,我回来了,回家来享受生活。至少,在这里,花费少些——寻找那个冒牌的摄影师。或许,你可以把他的地址给我;我找不到他。你以前曾经跟我提到过他,但你可能随即又后悔了,后悔没有管住自己的嘴巴。你后悔了,所以,打那以后,你没有再说起过此事。你知道我肯定找不到他。”
“你又想起此事了,是吗?才过了两三年,你又想起那些胡言乱语了。你感觉无聊,这我知道。这就是你的问题所在:厌倦。看在上帝的分儿上,你到底想干吗?再去看看那些化石?什么也没有——这就是它们现在的状况。灰烬,泥土,地下的洞穴。那些幸存下来的人已经一只脚迈进了天堂。看看我。”
老马尔加哈哈大笑起来,他们俩都笑了。托莱亚在他的身后打了个手势,手指着电车站的方向:“读一读那封信吧。你会发现,这不仅仅是无聊的问题,也不是胡思乱想的问题,当然,无论如何我们也不应该忽视这些现象。看看最后的这一封信。我知道,他肯定会抽出时间来的,因为,他的记忆迟早会恢复的。他的记忆需要添加盐、毒药以及死亡的各种香料,在如今,瘫痪麻痹的状态依赖这些而存在,这样,它才能被唤醒,才能恢复新鲜。正因为如此,医生,他付给我可兑换的钞票。这就是我度假的缘由。有人付钱给我。一年前他给我的救济实际上只是预付款,我能感觉得出来,他心里有秘密。”
医生站起身,把餐巾放在盘子边上,对着病人微微一笑。他掐灭了香烟,双手背在身后,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接着,他走到小桌前,在那里,他可以看见地板上的那个纸球和信封——在看,又不在看。
“别夸大事实。自从他了解到审判的事情之后,他就开始给你寄钱,好多年了。或者说,自从他知道你遭遇到问题的那一刻起,否则,你的生活根本过不下去。虽然钱不多,当然,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加在一块儿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你从来没有回过他的信,托莱亚,是吗?你从未向他表达过谢意,从未给他写过一个字。照此看来,除非这也是你的一个计谋,否则,你应该给他一个承诺。这样做对你来说可能也有好处。你可以让自己的思想远离日常的烦扰。”
“这是什么音乐?医生!什么磁带!”
“咳,不管怎么说,这是你嫂嫂写来的信。你无法得知这封信是谁炮制的。假如你不喜欢,你就不用回复了,这是你一贯的作风。即使这次汇来的钱款数额巨大,在金钱和病人的需求之间并不存在必然的联系。你知道,这更像是一个建议。他并不是真的对你提出了什么要求。”
“这盒美妙的磁带是谁给你的,先生?这真的是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