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25/92页)
但是,瓦西里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身份要求他这样做——小心谨慎到了完美无缺的地步。这个傻瓜!他不想回答,精神分裂症病人不想回答。那个假正经的医生,他有着一颗金子般的心,他把病人训练成了这等模样。你会相信吗?这个国家即将死于饥饿,死于恐惧,死于寒冷和黑暗,但是,假正经医生的家里却是灯火通明,像王宫一般气派。这里什么都有,我们甚至可以阅读外国报刊,而且,招待我们的都是些装扮成服务员的病人。不管怎样,这是病人的职责——他们负责给你拿来他们自己并不拥有的东西:柯罗维希白兰地,《花花公子》杂志,以及我们日常享用的奶酪;他们负责一切事物,这样,假正经医生就会情绪高涨,就会给他们分发药片,给他们颁发伤残证和养老金。巴济尔先生,我知道你享有残疾人津贴,别抵赖,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你脑袋里有一两颗螺丝松动了,但是,除去这一点,你很健康。如果你去别的科室接受检查,你应该完全没有问题。快过来,让我握一握你的爪子。
多米尼克先生有没有站起身,并且伸出了自己的手?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站起来。
“但是,在这座宫殿里,当然需要很长时间才会有人来开门!”
门铃持续响着,谁也不知道它究竟响了多长时间,叮咚叮咚,口哨般的声响,细细的,飘荡在空气中。
马尔加医生柔软的手掌拍了拍客人的肩膀。医生的脸上有一种责备的表情。他的眼睛里究竟为何有那种狡诈的神情?啊,对了,因为那个酒瓶。一个男人会做些什么?在这片沙漠里,没有人跟你说一个字,只有那个可怜的法国佬柯罗维希先生同情这个情绪低落的孩子托莱亚。
“你来了很久了吗?”
谁在问谁?看起来,问问题的是医生,但是,并不确定。托莱亚似乎也在嘀咕什么,他有些吃惊,眼前的马尔加穿着他那件红色的真丝上衣,嘴巴里叼着一只粗大的烟斗。看样子,他一直都在家里,就站在那张真皮椅子旁边,满怀兴趣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这是一种拙劣的模仿,一次拙劣的表演。这个假正经的医生想模仿他的病人,但没有成功。他的所作所为像是一个初学者,没有什么可炫耀的。对于精神病患者而言,这是一种侮辱。真的,一种他们不应该遭遇的羞辱。
“托莱亚,你来了很久了吗?我记得刚才问过你什么。”
没有,他刚刚才到,但是,如何回答这个白痴般的问题呢?此时,小疯子博士正在根据瓶子里的液体计算时间,好像柯罗维希朋友就是一个沙漏!
就这样,多米尼克先生忘了回答问题了。他满脑子都在盘算自己的事情,他要设法让医生先说出那些他不得不说的内容,然后,就轮到他自己了。
“托莱亚,怎么回事啊?这可不是我们事先说好的。你知道,这不是葡萄酒。我不断地提醒那个傻瓜,只能把葡萄酒拿给客人。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你来,他都会把瓶子弄错。”
照他的话看,瓦西里这样做完全是他个人的问题!每一次的场面都是相同的,这些你太了解了。你已经完完全全地教会他如何把那瓶该死的刷锅水倒进我的喉咙。这肯定是迈塔克瑟白兰地,没错,因为,相比较而言,轩尼诗和柯罗维希两位先生更加老到,外表更加谦和,不像那个新古典派的粗野女人。没错,现在,我敢肯定,是那个娼妇迈塔克瑟。你甚至装出一副吃惊的模样,一种慈父般的神态,你可以证明自己是精神病人。像往常一样,你装出一副吃惊的模样,好像我看不穿你的小把戏似的。
就这样,多米尼克先生拖延了许久才开始回答问题。这可不是他的一贯作风。不是,这一次,托莱亚回答问题的时候像一只小绵羊,一定是出什么事情了,你会相信的。
“好吧,现在,你太……我有各种各样的问题要问。好像你不知道似的!”
听到这话,马尔加医生立刻拉过一张板凳,放在托莱亚先生的椅子旁边。他凑近他,像一位母亲,一位真正的母亲——医生一贯都这样。的的确确像这个样子,始终如一。
“怎么了,托莱亚?出什么事了?”
当然!“怎么了,托莱亚?出什么事了?”他每次都用这样的甜言蜜语应付他。现在,像以往一样,魔术师梅林开始沸腾了。“究竟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怎么像一个满口疯话的老太太,你就是这个样子。你知道,你让我厌倦,厌倦得快让我发疯了!”这些就是通常从他嘴里冲出来的话,每当他回答马尔加医生的开场问题时,他使用的都是完全相同的字和词。但是,他的回答来得太慢了,这一次的爆发明显延迟了。
“嘿,怎么了……到底怎么了……打住。对了,巴济尔去哪儿了?谁把迈塔克瑟这个娼妇拿到这儿来的?”
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托莱亚先生完全被击败了。这一次,真正糟糕的事情已经使你情绪大振:太好了,医生给了你一些烈酒,马尔加医生给了你力量,他像往常一样把一切都打点得妥妥当当——酒瓶,酒杯,杂志,甜言蜜语。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医生什么都知道。
人称托莱亚的阿纳托尔·多米尼克闷闷不乐地看着那只瓶子。呜!金属的瓶盖理智地躺在瓶子的旁边。多米尼克先生冲着它皱了皱眉,从扶手椅上微微欠起身,小心翼翼地拿起瓶子。他用右手把里面的液体往左手的掌心里倒了一些,然后将瓶子放回原处。接着,他把左手里的液体倒进右手,然后抬起双手,揉搓着自己光秃秃的脑袋。没错,他把烈酒倒在头顶上,然后开始用双手揉搓,先是左边,然后是右边。
“很好。都过去了……”说着,他把瓶盖盖好。
他精神恍惚地再一次打量着那只瓶子。瓶底还残存着少许液体。
“我能做些什么?你知道,我是不喝酒的。即使你把我剁成碎片,我也决不碰那玩意儿。除非我来这儿是为了见叔叔,除非我在抢救室里。你必须承认,这样的场合是很难得的,百年一遇,或许要等到20世纪末吧。世界的末日——也就是说,世界的开端;这是一个铁一般的世纪,严厉、充满着毒素;这是一个铅一般的世纪,邪恶在肆虐;这是一个黑暗的世纪,伟大作家的离世使它顿失光芒。亲爱的兄弟,世界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