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24/92页)

他肯定能认出40年前的马尔库·万恰。这个老人像一个受了惊吓,被噩梦围困的孩子,在他的脸上,托莱亚肯定能读出那份警示。他可以仔细打量他,因为,40年前,他没有时间这样做,甚至没有时间提醒他——提醒他什么呢?不,我不会给他任何警示,我只想审视自己仓促开始的行动,只想研究自己的初步计划。一场真正的调查即将拉开帷幕,它带来的刺激可以接近,或者说,可以逾越那道致命的门槛,这样,克劳迪乌兄长就会发现,他用金钱雇用的奴隶办起事情来是多么的小心谨慎,那些可怜的比索越过两个大洋,跨过20片水域,经历了两百只手的揉搓,最终来到了那个冒牌的账户上,因为,阿纳托尔一向不走运,他痴痴癫癫,身无分文,他跟自己狂癫的祖国一样,没有存款,没有运气。

离开林荫大道向右拐弯,然后再向右。一条僻静的交叉路。树木,蚊虫无声的鸣叫,树影婆娑,一片寂静。沉重的铁门,庄严的阶梯。一栋极具王子风范的建筑,门闩,尖顶拱,石材,木材,钢材,简朴的窗户,柱子,枝形吊灯,当然,我们熟悉这些装饰。大门上有马尔加医生的名字。他按响了门铃。热尼大婶已经站在门里面了吗?她过去是医生的病人,现在是他的护士。她像往常那样已经等候在大门的另一侧了吗?

“大婶,我给你带来了鲜花。黄色的康乃馨。我没有买到玫瑰。因为,你知道,这个国家很难买到花,都留给英雄了。”

“哇,谢谢。只有你能让我黑色的灵魂延续。”她肯定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把自己的手掌在蓝色的短裤上擦拭。突然,她弯下腰,亲吻着慈善家的手。

“你在干什么?我告诉过你,我不是教皇。好了,快,别这样了。我们一起唱那首歌吧。你说,它撕碎了你的心,然后又让它重新愈合。”年轻的绅士阿纳托尔一定会使劲儿地盯着老热尼看,这样,他会永远记住她那双没有眼窝的黑眼睛,记住她苍白、浮肿的脸颊,以及她那双关节突出的手。那双手始终在抖动,仿佛她感觉寒冷似的。“我们走吧,甲亢夫人,别像傻瓜那样大笑。我们唱歌吧,你的灵魂会安息。帕金森夫人,当你放声大笑的时候,千万别用手捂着嘴巴。你笑的时候,不要脸红——你的牙齿没有问题。你可能有缺牙,但那不是你要掩盖的东西。你的这个习惯是剥削阶级强迫你养成的——你知道,他们还没有消亡,还早呢。”年轻的绅士阿纳托尔会一屁股坐在地毯上,热尼大婶坐在扶手椅上,双目紧闭。哇,亲爱的约翰尼,歌曲开始了。

一种细细的嗓音,一个虚弱的孩子,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痕迹,就掩藏在浓密的眼睫毛下。

哇,亲爱的约翰尼,

我希望能把你的名字播种

她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孤儿光秃秃的头顶。慢慢地,她的嗓音抬高了,慢慢地,歌曲的泪珠一颗颗落了下来:哇,亲爱的约翰尼,我希望能把你的名字播种在每一个花园……每一个花园……这样,芬芳的花香……深入每个貌美女子的心扉。唱啊,唱啊,像往常一样,场面失去了控制。托莱亚一跃而起,高声喊叫摇滚!摇滚!再次摇滚!他身体扭动,头晕目眩,大喊大叫,直到他把病人拽进了厨房——正确,让我看看肉末烧茄子!“正确,让我看看肉末烧茄子!那不是胡椒,那是些绿色的安眠药片。有的用来做梦,有的用来安乐死。别担心,我全都知道。”摇滚,摇滚,再次摇滚,结果是,盘子,叉子,碟子,罐子,以及满是药品、香料、糖浆的桌子也随之抖动起来,为了大家最伟大的苦难而摇动,疯狂的程度可以跟魔鬼的乐园相提并论,因为,这就是我的命运,甜心,多亏了医生的怜悯我才因此获得了内心的平静,愿上帝保佑他的灵魂。

什么也听不见,没有一点儿声响。仿佛屋里没有人,甚至连那个充当女管家的病人也不在。因此,阿纳托尔·万恰·沃伊诺夫先生再一次按响了门铃,门铃响了很久。

门打开了一半,慢慢地,极其谨慎地。来开门的不是热尼——这不是她的风格。不,当然,不是热尼。这是一个和她身份相同的男人,一个行动懒散的病人,一个腼腆、苍白的老年人。布满灰尘的制服,态度和蔼的服务员,眼睛近视,跟家里饲养的青蛙极为相像。

“啊,是你啊。快,请进。医生还没有到。但是马尔加很快就来了。你可以等一等。”

他用手指弹了一下开关,枝形吊灯的光芒照耀着每一个角落。

啊,已经是晚上了!好像今天不是春天,而是深秋,因为在秋天,天黑得早,夜幕急不可待地想把你一口吞下去。

多米尼克先生懒懒地靠在真皮椅子的靠背上。他把自己光秃秃的脑袋转向堆满了书籍的书架,小桌子,高椅子,办公室,还有扶手椅——房间除了容纳这一切东西之外,还有来回走动的空间,就好像是一间空空的接待室。

男服务员又出现了,他推着一个小车,上面的一只瓶子和杯子微微抖动——叮当!

“哇,但是,你知道的,我不喝酒。”

服务员瓦西里没有做出任何方式的反应。也许,他笑了,笑得像个白痴。他笑了!你听见了吗?但是,实际上,他根本没有笑,他怎么能笑呢?毕竟,什么都看不见。他那张闪光的黄脸上发出一丝气息——几乎无法察觉的、非常狡诈的怀疑和嘲讽。好像他只是在心里笑,一种满足的开怀大笑,但外表却没有任何破绽。真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甚至没有说一个字。他叫瓦西里,大家都称呼他巴济尔——没有比他更笨的。托莱亚猜测到,也许他干了什么坏事,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这种笑意味着什么——我们现在并不在马戏团里,是吗?马尔加医生经常说,别让我逮着你调皮捣蛋,或是找别人的碴儿,这与你的地位不符,瓦西里,你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是另一个世界的高级官员,那是一个你在我们这里看不见的地方。你必须尊重你的地位,不要向任何人类的东西妥协——你是一尊雕塑,经过完美的训练,知道应该为自己的使命争光,只有这样,这样就够了。服务员瓦西里回来的时候,的的确确又聋又哑,走起路来蹑手蹑脚。小推车上有一瓶柯罗维希白兰地和一个酒杯,旁边还有一摞外刊,闪闪发亮:《花花公子》《快报周刊》《巴黎竞赛画报》。瞧,罗密·施耐德失去了心爱的儿子。想想看,她竟然也有一个儿子,她也遭遇了普通人的悲剧,你会相信吗?嗨,瓦西里,你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我要向你致敬,你快过来,我要握握你的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