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29/92页)

瓦西里在托莱亚的身后站住了,他紧紧贴着阿纳托尔·多米尼克·万恰·沃伊诺夫教授微微弯曲的脊梁骨。

橱柜上的几扇门终于安静下来。世界也停住了呼吸。末日:公元1000年。笨蛋阿纳托尔·万恰害怕地向后退去,仿佛已经失去了自己所有的元气。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很短——时间无法准确计算。瓦西里溜到一边,在托莱亚先生面前故作镇定。教授脸色苍白,眼珠突出,但什么也没有看见。托莱亚先生甚至没有力气去看,去嚎,没有力气抬起双手,赶走眼前的魔影。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看着伟大的巴济尔。托莱亚面色惨白,但他意识清醒。他没有醉,他脸上仍旧是往日的那种讥讽的表情。尽管如此,他的脸像白纸一样,没有一丝血色。可怜的托莱亚瞪着婴孩般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但什么也没看见。

瓦西里穿着医生的褐色外套,这是一件套袖大衣,英国进口的。脖子里围着黄色的丝巾,头上是一顶黑色的礼帽,手上戴着一副有绒毛的长筒手套。每逢马尔加医生出席重要场合的时候,他都是这身打扮。长毛绒大衣的胸前有一个口袋,就在左边衣领的下方,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那块浆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色手帕,十分挺括,它属于精神病医院的那个假正经的医生。

简直和医生一模一样!伟大的巴济尔和那个矮胖的小个子医生完全相似。他在微笑,撒旦!那个笨学生脸上的笑容足以让你的血液停止流动,别提了。他满嘴的大黄牙,完美之极。巴济尔先生离开了大厅,真的像个大人物一样,虽然面带笑容,但脸上却显出一种不屑一顾的神情。

托莱亚双手捂住眼睛,脑袋极度倦怠地耷拉在胸前。

……街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走了很久才来到野外。无尽的时刻,无法度量的时刻。在村边的那个小木桥上,瓦西里停住脚步。他整了整头上的帽子——简直让人无法相信!他整了整帽子。皎洁的月光泛着一抹金色,瓦西里·“肉末烧茄子”先生面色苍白,目光敏锐,仿佛他正在扮演一个与他自身所具有的崇高魔法不甚相称的角色。再走一步,前方就是河口处的水泥坡面。等待他的是一排排的人群,迎接他的是他们手中高举的火把。细细长长的火把——实际上可能就是些蜡烛,但看上去像火把。

瓦西里微笑着。当他从打头儿的那个人手中接过蜡烛的时候,他笑了。他拿着蜡烛,口中的气息朝它飘去。年长的病人孩童般的脸庞突然消失了,随之而去的还有火焰。瓦西里先生微笑着朝下一个走去。一个虔诚的神经衰弱者,衣冠不整,头发凌乱。他也把他自己的蜡烛吹灭了。接着,下一个:那个胖女人,绿色的头发,眼睛里流露出魔鬼的神情。再下一个,再下一个。现在,站在面前的是一个男孩,他双手颤抖,身体抖动,浑身无力,当瓦西里准备吹灭他手中的蜡烛时,所有的蜡烛一下子灭了,仿佛有人发布了一个信号。

仿佛有人发布了一个信号,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每一个人——密集的长队延伸至远方——都消失了。瓦西里先生独自一人伫立在那里,手里仍旧拿着火把。他满意地笑了。他放下手臂,火把挨着身上那件套袖大衣的下摆。一片寂静,完美的夜晚。再一次听见了生锈的橱门发出的那种令人生厌的咯吱声。衣服开始燃烧,火苗从下摆处直往上蹿,接着,手套也着了,再后来是那条黄色的丝巾。当音乐和手鼓响起的时候,笑容依然停留在他的嘴唇上。

傻瓜托莱亚浑身瘫软,谁也不能让音乐停下来。烟雾,极具吸引力的幽灵,燃烧的气味,灰烬的味道。只有托莱亚看见了这一切。他孤身一人,像一具死尸,孤苦伶仃,他甚至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

室内的灯光变成了紫色,不自然,充满了敌意。

他关上灯,离开窗台。房间似乎一下子平和了许多,半明半暗的光线十分柔和,既引诱着内部的阴郁,又诱惑着户外的光芒,仿佛暗地里串通好了。

在某个时刻——究竟是什么时候?——模糊的黑影悄悄地进入到门里。

“是我,托马,我们认识的。希望没有打搅你。”

熟悉的声音:训练有素,礼貌有加。探子的声音,夜晚的声音。

“你在看书吗?什么书?啊,是报纸。那个老妪的事,小猫,还有大火。你对此感兴趣,是吗?真的吗?我们约好今天见面的——你没有忘吧。我只有几分钟的时间。我不会强占你的时间——我发誓。”

教授不敢肯定,接下来的回复是否出自自己的声音。

“还是关于亚努利,是吗?你想了解他的事情,对吗?告诉你,我不认识他。没错,我知道,他跟伊里娜关系不错。是的,是,伊里娜·拉多维奇。但他们之间不是那种……不是,据我所知,他们只是朋友。我听说过他,许多人都听说过他。但是,我个人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我能告诉你的也只有那些人人皆知的事情,没有什么重要性。亚努利传奇般的故事,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万恰先生扭动了一下身体,他在找烟,但没有找着。房间飘浮在灰暗的雾霭中,他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个离群索居的人,跟以前完全不同了。大家都这样议论。”

“我听说,他非常不善于交际。还有,他病了,病得很重——大家说的。他现在十分衰老,体弱多病。他有家,有各种烦扰……”

“没错,他的确有家庭。你了解他夫人吗?”

“不,一点儿也不熟悉。”回答非常迅速。

“绝对不了解?”

“我只在街上见过她几次,但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话。”

“当然,当然。他们还有一个儿子,是吗?我的意思是,一个小伙子,已经上大学了。”

“他不是亚努利的孩子。他是他母亲的拖油瓶。那其实算不上一次婚姻,但这并不重要——不管怎么说,是他母亲跟别人生的孩子。”

“我们知道,这不重要。照你这么说,这个英雄已经被淘汰了?这是你的看法吗?”

“我没有任何个人看法。我不认识他。不管怎样,你知道的比我多。他是你心目中的典型英雄。一个革命家!你肯定比我更了解他。他代表着——不对?——象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