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41/92页)

你说得对,他需要得到一种特殊的保护,只有那些特殊的权力部门才可以做到。我在他第二次手术之后才认识到这一点。这次手术非但没有纠正第一次手术的错误,反而加重了他听说能力的障碍。现在,你知道,欣快症简直让他感觉窒息。昨天,我观察了他将近两个小时,跟他在一起的都是协会的退休人员,以及病人。我努力说服他,想让他知道,他的名字是托马,不是托梅斯库,他总是用这个名字把自己介绍给他人。我一次次地重复他的名字,米哈伊·托马,重复他兄弟的名字,奥雷尔·托马,还重复我自己的名字:托马·A.托马。没有用。当护士们最终同意改口称呼他托梅斯库的时候,他改变了主意。他结结巴巴地嘟囔个不停,汤姆,汤姆——就像这个样子,美国口音。汤姆,汤姆,一直说到我妥协为止:汤姆·托梅斯库。我再次对你表示感谢。协会的疗养院虽然条件一般,但却可以保障良好的秩序,严格的纪律,谦逊,以及冷漠——没错,这些我都了解。但是,像他这样的病人,一旦病情爆发,不能听之任之——这我也明白。只有儿子才能够明白,只有像我这样的继子才可以明白。你必须意识到,我能够控制他。坚强的毅力,强大的洞察力,我知道——也就是说,在工作中保持清醒的头脑。

关于自恋狂的报告,我下次给你。我的思绪仍旧没有脱离协会的疗养院。我无法立刻返回到日常的事务中来。

黑黢黢的窗户。雨已经下了一整夜了。懒散的时刻。瞌睡,暴戾。倦怠的情绪持续向四周蔓延。拖延使得愤怒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瓦西利克同志,我问过你什么?”

冷漠的老板吉克,跟在休息日一样阴沉诡秘。他是一头生长在家禽中的猪,不会对别人造成伤害;你甚至不敢肯定,他不是一只公猫,或者不是一条面貌丑陋的母狗。直到令人眩晕的一天,他突然变成了一头野猪,他的皮肤在接缝处崩裂,那张充满剧毒和粪便的脸——粗糙、腐烂——燃起了大火。

“瓦西利克同志,我们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做出的规定是什么?”

假如他使用的称呼不是女性的瓦西莉察,而是男性的瓦西利克,那就不是好事了!

可怜的女人手里拿着托盘,站在房间的中央。她在等待前进的命令。她刚才进来的时候,双手端着那只托盘,轻松、愉快,在每个人面前放上一小套带茶托的茶杯。第一杯是给特奥多休先生,吉克·特奥多休先生,他们的头儿。然后,在同一张桌子上,就在老板的茶杯旁边,是一杯为提提同志准备的咖啡。这是她每天必做的工作。接着,轮到接待处的吉娜小姐。然后是教授,茶杯放在扶手椅前面的小板凳上。他低着他那颗光秃秃的脑袋,眼睛仍然盯着那几份周报,法文的,德文的,还是其他什么语言的,两条细长难看的腿一动也不动。从这个角度说,她真的是恪尽职守,始终如一。教授没有抬头,眼睛仍然停留在那本彩色的杂志上,但他已经慢慢地将一只手放进了裤兜。他拿出一张纸币,轻轻将其抹平,然后把这张10列伊的纸币作为小费塞进了她蓝色工作服的衣袋里。一切都合情合理。那个胖子心里在想什么?大家的特奥多休先生!实际上,他认识她,他们过去是邻居,当吉克的老婆奥尔坦萨因为从医院里拿了大量的药品私自出售而惹祸上身的时候,她的侄女斯泰卢察帮助过他。那次调查牵扯了许多人,涉及多种药品。要不是斯泰卢察的帮助,要不是她在恰当的时机联络到恰当的人士,奥尔坦萨夫人和吉克先生再也不会享受到仆人端茶送水的待遇了。为了特奥多休先生,或是为了提提先生,她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呢?她跑了多少路,排了多少队,隐瞒了多少秘密!瓦西莉察就是这样的人:就是把她剁成碎片,她也决不会吐露半个字!你无法了解事情怎么会是这样:那些人可以把身边的一切打理好,他们永远高高在上,决胜千里。最好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然而,瞧一瞧,突然之间他脑子里闪现了什么!仿佛他从来没有看见教授每天早上给她小费似的。只有经过瓦西莉察的手,大家才能喝到这种滚热、浓稠、香气四溢的咖啡。不管怎么说,教授就是这个样子。尽管特奥多休同志故意抬高嗓门,想让每一个人都听见,今天我埋单,管够,特奥多休同志不断重复这句话,但毫无意义。教授就是喜欢这样做。不管你对他说些什么,他总是跟着自己的感觉走。这是他的风格,慷慨大方。虽说他其实并不富有,但他却像一个穿着银色袜子的绅士,派头十足地递上小费。他怎么能够做到这一点呢?他每天都会给她小费,3列伊,5列伊,10列伊——是的,有时的确给10列伊,仿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什么。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同样真实的事情还有,每个星期,她都会为他准备一个信封,里面装着咖啡豆,让托莱亚带回家。这些咖啡豆是她自己配给的一部分,万恰先生星期五单独为此付钱。这些日子里,咖啡像金子一样稀罕。瓦西莉察自己想办法省下一些,因为她自己已经不再喝咖啡了。每一天省下一两杯——她至少有这么多配给,她就是这样存下来的。到现在已经三年了,医生不允许她喝咖啡,那个墨守成规的老家伙。刚开始的时候,她几乎动弹不了,像喝醉了酒的酒鬼,只要能够闻一闻有钱人的咖啡发出的味道,对她而言也已经不错了。否则,她连路都走不动。

“你今天什么时候到这儿的?”

那个老稻草人还是没有放弃。他让她一直站在那儿,站在房间的中央,手里拿着托盘,听他的严厉斥责。其他人呢?一言不发:那些傀儡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也没有出。那个没有骨气的马屁精提提,干着那份肮脏的勾当,用吉娜的话说,那个小个子老头儿,那个四只眼的家伙,密切注意他人的言行,然后将其汇报给那些给他这份工作的人。那只小猫咪,鼻子向外喷着热气,当然,她的喉咙里发着低低的呼噜声,同时还不停地揉搓着自己腮帮子两边的胡须。她不会说什么的,这个游手好闲的人只想得到别人的抚摸,只想在自己的毛皮下面为自己找到一个舒服的隐蔽之处,那是一个温暖的地方,某只郎猫会来怜悯她。至于教授,他可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疯子。他可以突然来一个可笑的转身,扔掉手中的杯子,把你吓得灵魂出窍。他肯定跟上面有关系,经常出乎你的意料,恶作剧般地捉弄你。当他脾气发作的时候,他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