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48/92页)

每逢星期三,托莱亚总要留出一个小时的时间,他没有放弃自己的努力。下午,晚上,早晨,午饭时间,管它是什么时间:必须完成这一计划,不能遗漏。拨电话的次数达到60次,90次,100次,这要取决于托莱亚的拨号速度:急急忙忙,还是慢慢腾腾、晕晕乎乎;像一只刚刚爆发过心脏病的青蛙,还是像一只快乐的金丝雀,在房里不停地跳来蹦去。

他的眼睛盯着表盘:整1点!一秒不差。没人接电话,但托莱亚并不打算放弃。这是唯一一个有希望的地址,是他从那个模范协会弄到的,并且已经在电话簿上核对过了。唯一一个有可能的名字,同样,也是唯一一个有可能的号码。假如那个完美的残疾人一方面像新队员那样精力集中,遵守纪律,服从指挥,另一方面又如条文所规定的那样又聋又哑,那怎么办呢?咳,也许他身边有妻子,有姐妹,有仆人,或是儿子,他们可以接听电话。没人应答。假如那个大善人,那个诈赌纸牌的大骗子,不希望事情这样发展,那就什么办法也没有了:你不可能推动命运之轮盘。谁说你不可以:没错。如果你执着,你就一定能够成功。即使是那个隐形的家伙,他早晚也会厌倦的,最终会做出让步的。毕竟,他是依照我们的想象和我们的模样创造而成的,关于我们身份的那本圣书上面就是这样写的。至于另一个,邪恶的那一个,那个跟他分享游戏的家伙,罪恶王子殿下,双胞胎,杂种,咳,他也跟我们可怜的人类十分相像。因此,一次又一次,一千次过去了,我们能够改变我们的运气,改变我们的厄运吗?没错,奥克塔维安·库沙:他会给我们带来实情。他见证了那桩错综复杂的案子。除非他不会说话,除非找不到他。绝不可能轻易找到。

就这样,他开始拨那个能够产生奇迹的号码。

星期三的午饭时分,晚间,午夜,早晨:让我们迷惑敌人吧!甚至连失去记忆的时刻也不忘看在电话机旁,懒散地蜷缩着身体,室外,风无声地吹过茫然的空间,钟表匠的眼睑崩裂开来,心脏骤停的次数不断地增加。

正是在这样的一个时间隧道里,多米尼克先生突发了灵感。假如我上千次地拨打查询处,而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那个电话没有出毛病;或者,那个电话没有停机,没有作废,没有重新改号,那么,答案只有一种:无人应答。换句话说,这家人家不在家。干脆,我们去一趟,亲自去往现场。如果真的没有人,按理说,就不会有人来开门……

就这样,他做出了决定:星期三,打电话;星期五,登门拜访。啊,需要完成的几件事情一下子明朗了,本周的时间持续缩水,持续变短。有些人之所以开口讲话,原因就是他们感觉厌倦。电视机,爱国电台,消失的酒吧,禁止的纸牌游戏,被人遗忘的妓院,二手书,无力的反射,陈腐的话题——行动呢?个人的行动?某种行动也是必要的,亲爱的残疾朋友们,地下世界的同事们!厌倦?你什么意思,你厌倦了?!

所以,星期三在电话边度过,星期五亲临现场:前往伊斯德利亚的远征,炼狱边缘的那条大街可能就叫这个名字。从十字路口往下走,到达超市之后往右拐,一直走到新人类学校,然后,再往什么地方走一走,这样可以迷惑盯梢的人。

现在,多米尼克先生正在龙德车站等电车。车还没有到:乘客等啊,等啊,等啊。车来了,车厢里挤得满满的,连只苍蝇也塞不下了。等下一辆吧。一直等到两眼发直。一辆电车到了:乘客设法登上滑溜溜的台阶,到下一站的时候又上了一个台阶,未来就在手边,一个台阶,又一个台阶,天堂就在眼前,你已经到了门口,可以感受到旁边一个男人的肩膀,胳膊肘,膝盖,还有他急促的呼吸。就是这样,胳膊肘挨着胳膊肘,肩膀靠着肩膀。哼,那就在米哈伊·布拉沃下车,改变方向。这一次,刚刚等了一个小时,电车就来了,而且,里面空无一人——简直就是一个奇迹,乌托邦式的幻想竟然变成了现实。多米尼克先生在票上打了孔。一张票,两次行程——节约纸张。节约,节约,我们需要纸张来印刷海报,印刷报纸,印刷指令,印刷备忘录,印刷法规,印刷模范协会的密码。

在电车站,他换乘了一辆开往面包厂的公共汽车。然后,他按照手里那个小条上的指示,往回步行了大约100米,来到斯坎波罗商店门口。这家店关着门,今天盘点。他选择了右手的一条小街,一直往前走,走到一栋灰色的老公寓楼前停下脚步。他沿着楼梯走到二楼,摸索着寻找电灯的开关。他按了一下,灯亮了,但十分昏暗。没错,现在,他能看清脚下的路了,再走一步就是8号的大门。

他按住门铃,听见门里面发出的叮咚声。三声长音,一声短音,接着又是一声长音。没反应,没有,没有脚步声。再来一次,长,长,长,短,长。寂静,空旷。他等待着,耐心地等待,但没有人,没有人来开门,那个面带笑容的撒旦并没有现身。没有动静。他退后一步,再次打开了楼道里的电灯。灯丝发出微弱的光芒,他可以看清通往大街的楼梯。他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向下走。到了大街上,到了斯坎波罗商店,公共汽车站,公共汽车,电车站,电车,又是大街,又是商店,又是电车。冒险,每天的远征。足以触及现实的边缘,这里,一切都将膨胀,都将滑落,都将溶解——巨大的虚无,灰色的,灰色的,像沼泽,像巨大的牙龈脓肿。星期五以失败告终,还有下一个星期三。电话机旁守候一个小时,只是发起战争之人事先计划好的时间。他半心半意地拨着号码,1次,10次,80次。

即使上帝隐身于什么地方,又聋又瞎又哑,可他仍旧是一个人。否则,他怎能应付呢?如果你在恰当的时刻抓住他,那时,他真的满腹厌倦,或者心中充满了怜悯或是憎恨——那么,真是奇迹!奇迹发生了:你成功了。咔吧一声,火星儿直冒,电话线的另一端传来了声音。一意孤行,喜好嘲讽,善搞恶作剧。1次,3次,60次。什么也没有。那边就是不肯应答。星期三,天上飘着雨。窗户外面一根树枝,湿漉漉的。拿起一只苹果,啃了几口。左手握着苹果,右手继续拨动命运的轮盘。把手伸出窗外,也许,我们可以抓住现实;也许,我们可以理解现实,成为现实。一阵头昏——这就是现实。我们用尽最后的力气,我们为机会祝福:“但是,但是,也许,也许。”一切都已消失,一切。听筒搁在一边,在桌子上。他用右手拨着号码。那个又聋又哑的密码。他左手握着那只苹果。第39次拨号码。电话响了:炼狱的钟声犀利刺耳,穿透了覆盖在上面的绿色玻璃墙壁,光亮透明的崭新屏障,成片的腐烂物质和磷光物质在上面生长。谁也不想打扰它们的休息和冬眠。谁也不想辨认出他自己的名字,或是他自己的声音。谁也不想搅动那片冷漠的沼泽,它吞噬了声音,行动和情感——还有感觉,上帝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