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风(第13/16页)

伊巴拉望了望墙,又望了望地板,然后继续望着空气。

“你可真丢人,伙计,”卡普尼克懒洋洋地说,“居然如此对待这么漂亮的高级货——团成一团塞在你自己的旧衬衫下面。你们这些下三滥的私家探子真让我恶心。”

他站在那里,俯视了我片刻。我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我直视着他那双呆滞无神的醉鬼眼。他垂在体侧的那只手握成了拳头,接着他一耸肩,转过身去,回到了安乐椅边上。

“好吧,”他说。“剩下的菜咱们待会儿再上。你是从哪儿弄到这两样东西的?”

“它们属于一位女士。”

“哎哟哟。它们属于一位女士。你可真是个没心没肺的混蛋!我来告诉你它们属于哪位女士。它们属于沃尔多在对街酒吧里到处打听的那位女士——两分钟后,他就挨了两粒让他吃不太消的枪子儿。还是说,这档子事儿让你一不小心给忘了?”

我一言不发。

“你自己对她也很好奇,”卡普尼克不依不饶地讥讽道。“可你很聪明,伙计。你骗过了我。”

“这一点并不能证明我很聪明,”我说。

他脸上突然一阵抽搐,眼看就要从椅子上起身。伊巴拉哈哈笑了,笑声突然又轻柔下来,几乎是压着嗓子。卡普尼克的目光攸地扫到了他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然后他再度面对我,眼神空洞漠然。

“这黑皮佬喜欢你,”他说。“他觉得你挺好。”

伊巴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却并没有别的表情来取代它。完全没有。

卡普尼克说:“你其实一直都知道那个妞儿是谁。你也知道沃尔多是谁,住在哪里。你还知道这个沃尔多干掉了另一个家伙,正准备跑路,只是这个娘们儿也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所以他急着要在上路前见她一面。只是他再也没机会了。一个名叫阿尔·泰西罗,从东部过来的老劫匪了结了沃尔多,也就顺带了结了这场约会。于是,你就和那个姑娘遇上了,你藏了她的衣服,让她快跑,然后把嘴巴闭得紧紧的。像你这种家伙就是靠这种办法挣钞票的。我说得对吗?”

“很对,”我说。“除了一点:我自己也是刚刚才弄清楚这些事情的。沃尔多是谁?”

卡普尼克冲我龇牙咧嘴,两团火焰在他蜡黄的脸颊上面烧得滚烫。伊巴拉低头望着地板,轻声说道:“沃尔多·拉蒂根。我们收到了华盛顿发来的电传。他只是个小毛贼,身上有几桩小案底。他曾经在底特律的一起银行劫案中负责开车。后来他供出了同伙,换取了警方的撤诉。其中一名同伙正是这个阿尔·泰西罗。他到目前为止还一个字都没有招,但我们认为对街两人的那场相会纯属巧合。”

伊巴拉的嗓音轻柔,平静,节制——对他这样的人而言,嗓音是被赋予意义的。我说了一句:“多谢,伊巴拉。我能抽烟吗——还是说,卡普尼克打算一脚把烟从我嘴里踹飞?”

伊巴拉突然微微一笑。“你可以抽烟,没问题,”他说。

“这黑皮佬真的挺喜欢你的,”卡普尼克嗤笑道。“你永远猜不透黑皮佬究竟会喜欢什么,对不对?”

我点了支烟。伊巴拉望着卡普尼克,柔声细语地说道:“‘黑皮佬’这个词——你用得有些过头了。我不喜欢这个词整天被用在我身上。”

“鬼才管你喜不喜欢,黑皮佬。”

伊巴拉又微微一笑。“你犯了一个错误,”他说道。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指甲锉,垂下眼睛锉起了指甲。

卡普尼克哇哇嚷道:“我一开始就嗅到了你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达尔莫斯。所以,我们一辩认出这两个流氓,伊巴拉和我就想顺便过来一趟,跟你聊几句。我带来一张沃尔多的停尸照——拍得真漂亮,眼睛上面的打光刚刚好,领带笔挺,插在口袋里面的白手帕刚好露了个头。真漂亮。所以,上来之前,我们把这栋楼的经理拖了出来,让他瞅了一眼照片——不过是例行公事。结果他认出了这家伙。他在这里登记的名字叫A·B·赫梅尔,住31号公寓。所以我们就奔那儿去了,结果找到了一个死人。然后我们就围着这件事情转了一圈又一圈。没人认识他,但他缠着皮带的脖子上面有几个老漂亮的指印子,我听说跟沃尔多的手指尺码再般配不过了。”

“太棒了,”我说。“我还以为那人说不定是我杀的呢。”

卡普尼克瞪着我,瞪了许久。笑容从他脸上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冷硬与凶暴。“没错。我们甚至还找到了一点别的东西,”他说。“我们找到了沃尔多的逃逸车辆——以及沃尔多放在车里随身卷走的几样东西。”

我嘴里喷出的烟圈变得忽紧忽慢。猛烈的风把紧闭的窗户砸得砰砰响。房间里乌烟瘴气。

“噢,我们可厉害啦,”卡普尼克嗤笑道。“我们可真没想到你有这么大的胆子。瞧瞧这个。”

他把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伸进外套口袋里,缓缓地把一样东西举过牌桌的桌沿,拖过绿色的桌面,让它闪闪发光地铺陈在那里。那是一串白珍珠项链,上面有一个双叶螺旋桨形状的搭扣。

一粒粒珍珠在这烟雾缭绕的污浊空气中发出柔和的微光。

洛拉·巴萨利的珍珠项链。那个飞行员送给她的项链。那个已经死了的家伙,那个她依然爱着的家伙。

我盯着这串项链,一动不动。过了许久,卡普尼克用近乎庄重的语气说:“很漂亮,不是吗?现在,你愿不愿意讲个故事给我们听呢,达尔莫斯先——生?”

我站起身来,推开椅子,缓步穿过房间,低头望着那串珍珠。最大的一颗直径差不多有1厘米。每一颗都白得纯净,熠熠生辉,折射出彩虹般的光芒,色泽却又是那么温润柔和。我缓缓地把紧挨她的衣物的这串珍珠从牌桌上捧了起来。它们在我手中沉甸甸的,触感光滑又精致。

“真漂亮,”我说。“这么多的麻烦都是为了这串项链。好吧,我愿意开口了。这玩意儿一定价值连城吧。”

伊巴拉在我身后哈哈笑了。这笑声非常轻柔。“就值100美元吧,”他说。“做工精良的假珍珠——但依然是假珍珠。”

我再度捧起那串项链。卡普尼克的那双了无生气的眼睛幸灾乐祸地望着我。“你怎么知道的?”	

“我懂珍珠,”伊巴拉说。“这串做得很漂亮,女人们经常会故意托人做这样的仿制品,以防万一。但这些珠子光滑得就像玻璃。真正的珍珠咬在齿间时是有砂砾感的。你试试。”

我把两三颗珍珠放在齿间,前后左右地错动牙齿,并没有真的去咬。珠子又硬又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