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风(第9/16页)
黑暗中,她凑近了我,她的身体触到了我的身体。但这一次,我没有挪开。风在呼号,树在颤抖。我手上依然捻搓着那支烟。
“我猜你读过那篇故事,”她说道。“一位妻子和她那串价值不菲的天然珍珠项链,可她却告诉丈夫——”[1]
“我读过,”我说。
“我雇了约瑟夫。那段时间我丈夫在阿根廷。我很孤独。”
“你当然孤独了,”我说。
“约瑟夫和我经常开车出去兜风。有时候我们会一起喝上一两杯。但仅此而已。我不会和一个——”
“你跟他说了那串珍珠的事,”我高声打断了她。“你家那位体重200磅的大胖子一从阿根廷回来,就把他踢出了门外——而他则拿走了那串项链,因为他知道珍珠是真的。事后,他提出以5000块钱的价格把项链卖还给你。”
“对,”她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我当然不想报警。当然,在这种情况下,约瑟夫也不怕让我知道他住在哪里。”
“可怜的沃尔多,”我说。“我真有点替他难过了。这种时候碰见一位对你有意见的老朋友,真是太不凑巧了。”
我在鞋跟上打着一根火柴,点燃了香烟。热风把烟叶吹得太干了,烟燃起来就像干草一样。姑娘静静地坐在我身边,双手又搭在了方向盘上。
“这帮飞行员——追起女人来真不得了,”我说。“而你直到现在依然爱着他——或者你以为自己依然爱他。你以前把那串珍珠放在哪里呢?”
“就放在我梳妆台上的一只俄国孔雀石珠宝盒里。和其他人造珠宝放在一起。我只能如此,如果我还想戴它的话。”
“而它事实上价值15000块。你认为约瑟夫也许把项链藏在了自己的公寓里。31号,对吗?”
“对,”她说。“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
我推开车门,钻出汽车。“我已经领过报酬了,”我说。“我这就去看看。我那栋公寓楼里面的房门都不是特别结实。警方一旦把沃尔多的照片登上报纸,就会查出他的身份来。但今晚还不会,依我看。”
“你真是太好了,”她说。“我就在这里等你吗?”
我一只脚踏在脚踏板上,身子探进车里,两眼望着她。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只是站在那里,与她的明眸对视着。然后我关上车门,沿着街道朝富兰克林大道走去。
尽管狂风吹皱了我的脸,但我依然能闻到她发丝中的檀香,感受到她嘴唇的温暖。
我打开了伯格伦德公寓的大门,穿过静悄悄的门厅走进电梯,乘到了三楼。然后我轻手轻脚地走过静静的楼道,弯腰查看31号公寓的窗沿。屋里没有灯光。我敲了敲门——轻轻地,悄悄地,老派的私酒黑帮就是这么敲门的,脸上挂着一个大大的微笑,屁股后面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口袋。没人应门。我抽出皮夹里面那片又厚又硬、像是窗玻璃一样框住驾照的赛璐珞,把它插进门锁和门框间,用力靠住门把手,把它朝门枢推。赛璐珞的边沿碰到了弹簧锁的斜面,只听见啪嗒一声、冰柱断裂般的脆响,锁开了。我推开门,走进近乎漆黑的室内。街灯星星点点地渗了进来,点亮了几个零星的显眼之处。
我关上门,打开灯,静静地站在那里。空气中有一种奇怪的味道。我一下子就闻了出来:那是黑烟叶的气味。我摸到靠窗的烟缸台边,低头看到了四只棕色的烟蒂——墨西哥或是南美的香烟。
楼上——我家的楼层——传来踩过地毯的脚步声。有人在上厕所。我听到了抽马桶的水声。我走进31号房的卫生间。除了一点垃圾,啥都没有。根本没有藏东西的地方。小厨房搜起来要费事些,但我也只是草草搜了一遍。我知道这间公寓里面并没有什么珍珠。我知道当沃尔多转身迎来老朋友的两粒子弹时,他正要出门,行色匆匆,而且显然心事重重。
我回到客厅,转动折叠壁床,目光越过镶着镜子的那一面,投向梳妆室,寻找这间公寓依然有人居住的迹象。随着壁床的转动,我发现我来这里寻找的不是珍珠项链。一个男人赫然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这是个小个子中年人,鬓角铁灰,肤色很深,穿着一身鹿毛色的套装,打一条酒红色的领带。一双匀称的棕色小手软绵绵地垂在他的身体两侧。一双穿着锃亮的尖头皮鞋的小脚几乎直指地板。
一根皮带缠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吊在床头的金属杠上。他的舌头伸出来老长一截——我还不知道人的舌头能伸出来那么长。
他的身体微微摆动着,这模样我不太喜欢,于是我把床放了下来,让他静静地依偎在两只固定的枕头间。我没有碰他。我不碰也知道,他的身子一定冰冷冰冷的。
我绕过他,走进梳妆室,隔着手帕拉开抽屉。这地方已经空无一物了,只有一个单身男人留下的一丁点垃圾。
我走出梳妆室,开始检查那个男人。没有皮夹。肯定被沃尔多拿走扔掉了。我找到一扁盒香烟,还剩一半,上面烫着金字:“蒙得维的亚,派桑杜街19号,路易斯·塔皮亚公司”[2];一盒斯培西亚俱乐部的火柴;还有一只深色的粒纹皮枪套,枪套里面插着一支9毫米毛瑟手枪。
这把毛瑟手枪说明他是个专业人士。这下我感觉好受了些。但他显然不够专业,不然的话就不会被人赤手空拳地解决掉了,而他的那把毛瑟——一支可以打穿砖墙的手枪——还插在枪套里面动都没动过呢。
我似乎理出了一丁点头绪,但只是一丁点。四支抽过的香烟说明,屋里有过一场讨论或者一阵等待。在此过程中的某一时刻,沃尔多突然掐住小个子男人的咽喉,擒拿的手法恰到好处,几秒钟的工夫就把他掐晕了过去。那把毛瑟枪对他而言就像一根牙签一样毫无用处。然后沃尔多用皮带把他吊了起来——也许他这时已经死了。这就能解释沃尔多为何行色匆匆,为何要把公寓清空,为何急着要找那个姑娘。这就能解释他为何在鸡尾酒吧门外下车时不锁车门。
而这一切成立的前提是,确实是沃尔多杀了他,这确实是沃尔多的公寓,还有——我不是被人给耍了。
我又翻了翻他的另几只口袋。左裤袋里有一把金色的袖珍折刀和几枚银币。左屁股兜里有一块手帕,叠得方方正正,喷了香水。右屁股兜里还有一块手帕,没有叠,但很干净。右裤袋里还有四五张纸巾。一个爱干净的小家伙,不喜欢用手帕擤鼻涕。纸巾下面是一只小小的钥匙夹,上面有四把崭新的钥匙——车钥匙。钥匙夹上印着几个金字:R·K·福格尔桑有限公司赠“帕卡德车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