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黄衣的国王(第10/17页)
德洛丽丝·开俄萨开口道:“能请你调杯酒吗?”语气非常正式。
他调了两杯酒,搅拌了一下,递给她一杯。她抿了一口,摇摇头。“太淡了,”她说。他又往里面加了一点威士忌,递还给她。“好多了,”她说,然后仰靠在长沙发的一角上。
女仆又进了房间。她那头棕色的鬈发上不羁地斜戴了一顶小红帽,身披一件用漂亮的毛皮镶边的灰外套,手上拎着一只织锦的黑包,这包的尺寸或许足以清空一只大冰箱。她说了一句:“晚安,德洛丽丝小姐。”
“晚安,阿加莎。”
姑娘穿过正门出去了,轻轻地在身后带上门。她的鞋跟沿着步道哒哒地走开了。远处,一扇车门砰的一声打开又关上,接着马达发动了起来,声音很快就愈来愈轻,渐渐消失了。这真是一片安静的社区。
斯蒂夫把酒杯搁在黄铜盘上,逼视着高个儿姑娘,冷峻地说:“这下就没她在这儿碍事了吧?”
“是的。她开自己的车回家。平常她开我的车去播音室接我回家——在我去播音室上班的日子里,比如今晚。我不喜欢自己开车。”
“行啦,那你还在等什么呢?”
红发姑娘目光沉稳地望着嵌了镶板的屏风,还有屏风后面那堆没有点着的柴火。她面颊上的肌肉在抽搐。
片刻之后,她开了口:“真奇怪,我居然打电话找了你,而不是沃尔特斯。比起你来,他更有能力保护我。只是他肯定是不会相信我的。我想,也许你能信我。我没有邀请莱奥帕尔迪来这里。据我所知——这世上只有我们俩知道他在这里。”
她的声音不知怎的让斯蒂夫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
她从绿丝绒睡衣的前胸口袋里掏出一块挺括的小手帕,手一松,手帕掉在了地上。她飞快地捡起手帕,捂在嘴上。突然,无声无息的,她的身子开始像树叶一样颤抖起来。
斯蒂夫赶忙开口道:“这是怎么啦——我一只手就可以收拾那个混账。我昨晚就收拾了他——昨晚他还有把枪呢,朝我开了一枪。”
她的头转了过来。她的两眼大睁,紧盯着他。“但那肯定不是我的枪,”她声音呆滞地说。
“嗯?当然不是啦——怎么回事——”
“今晚可就是我的枪了,”她瞪着他说道。“你说过,一个带枪的女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接近他。”
他默默地瞪着她。他的脸色此刻已经煞白,他发出一声含糊的喉音。
“他没有喝醉,斯蒂夫,”她轻声说。“他死了。穿着黄睡衣——在我的床上。手里握着我的枪。你该不会以为他只是喝醉了吧——是不是,斯蒂夫?”
他猛然站了起来,突然又一动不动地僵住了,低头紧盯着她。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过了好一会儿,这才从舌尖吐出几个字来。“我们去看看他吧,”他悄声说道。
6
那是在后屋靠左的一个房间。姑娘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开了门锁。桌子上有一盏昏黄的灯。百叶窗拉了起来。斯蒂夫默默地走过她身边,进了房间,脚步悄无声息。
莱奥帕尔迪就躺在那张床的正中央——一个安详沉默的大个子男人。死亡给他的面色上了一层蜡,看上去很不真实。甚至连他的小胡子似乎都是假的。他那双半睁的眼睛像大理石像一样茫然无神,仿佛从来就没有看到过这个世界。他仰面躺着,身下是床单,掀开的被褥盖在床脚上。
“国王”穿着一件黄色的丝绸睡衣,睡衣是那种方便套穿式的,领子翻起。衣服很薄,松松垮垮的。胸前的那块衣料被鲜血染成了深色——血渗进了丝布中,就像渗进了吸墨纸中一样。他裸露的棕色脖颈上有一小点血迹。
斯蒂夫盯着他,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道:“披着黄衣的国王。我以前读过的一本书就是这个书名。我猜他喜欢黄色。昨晚我帮他打包行李的。他其实一点也不‘黄’。[1]像他这样的家伙一般都是胆小鬼——还是说我错了?”
姑娘走到角落里,坐在一张矮脚软垫椅上,望着地板。这是一间漂亮的房间,非常现代主义,就像客厅非常休闲随性一样。屋里铺陈着一块绳绒线小地毯——淡咖啡色的;一套棱角分明的嵌饰木家具;一只漂亮的梳妆台,台面是一面镜子,下面是容膝的空隙,还有像书桌一样的抽屉。再往上看是一面方镜,方镜上方是一盏半圆柱形的冰花玻璃壁灯。角落里有一张玻璃桌,桌上放着一只水晶灵渿,还有一盏台灯,上面的圆筒灯罩是斯蒂夫这辈子见过最深的。
他把目光从这一切上面移开,重新看着莱奥帕尔迪。他轻轻地把“国王”的睡衣拉起来,检查了伤口。伤口就在心脏的正上方,焦黑的皮肤斑斑点点。血流得并不多。他的死亡就发生在刹那间。
他的右手中握着一把小小的毛瑟自动手枪,搁在床上的第二个枕头上面。
“真有艺术感,”斯蒂夫说着,指了指莱奥帕尔迪。“没错,漂亮的一笔。我猜这应该是典型的接触伤。他甚至还把睡衣拉起来了。我听说过是有人会这么干。这像是一把毛瑟7.63毫米手枪。确定是你的枪?”
“确定。”她眼睛依然望着地板。“枪就放在客厅的一张桌子里——没装子弹。可我家里有子弹。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以前给我的。我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给枪上子弹。”
斯蒂夫微微一笑。突然,她抬起眼,看到了他脸上的笑,不禁打了个哆嗦。“我知道没人会相信我的话,”她说道。“我看我还是打电话报警吧。”
斯蒂夫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往嘴里塞了支烟,用两片嘴唇把香烟弹上弹下——感谢莱奥帕尔迪的那一拳,他的嘴唇现在还肿着。他用大拇指指甲擦着一根火柴,吐出一小股烟柱,轻声说道:“别叫警察。还没到时候。你说吧。”
红发姑娘开口道:“我平时在KFQC电台唱歌,你知道的。一周唱三晚——是个一刻钟的汽车频道节目。今晚我正好去电台。阿加莎和我回到家时——嗯,差不多十点半了。走到门口,我想起来家里没有气泡水了,我就让她去三个街区外的外卖酒店,一个人进了门。房间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就好像是有几个男人之前在这里待过似的,我说不清楚。等我进了卧室——我看到的他就和现在一模一样。我看到了那把枪,赶紧过去查看,一看就知道自己这下完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算警察给我脱了罪,从今往后不管我去哪里——”
斯蒂夫毫不客气地说:“他进来了——怎么进来的?”
“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