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黄衣的国王(第12/17页)

高个儿姑娘站起身来,面带微笑。“你可真让人意想不到啊,”她说。“你怎么就这么确定他是被人谋杀的?”

“他穿的不是自己的睡衣。他的睡衣上面有姓名首字母。昨晚我帮他打包的——就在我把他轰出卡尔顿酒店之前。快点穿好衣服吧,天使——再把阿加莎的住址给我。”

他走进卧室,掀起床单盖在莱奥帕尔迪的尸身上。他让床单在那张宁静的蜡脸上方停留了片刻,然后松开手,任由床单落下。

“拜拜了,伙计,”他柔声说。“你是个混球——但你确实懂音乐。”

那是布赖顿大道上靠近杰斐逊的一栋木屋,坐落在一整个街区的小木屋当中——都是些老式的房子,带有门廊。这栋木屋门前有一条窄窄的水泥步道,月光把白色的路面染得愈发泛白了。

斯蒂夫爬上台阶,望了一眼宽敞的前窗,看见了从窗帘边缘渗出的灯光。他敲敲门。门里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一个女人开了门,透过装了门钩的纱门望着他——那是一个矮胖的丑老太婆,一头拳曲的灰发,披着一件肥大晨衣的身体全无形状,脚上趿着一双松垮垮的拖鞋。一个目光浑浊、脑壳秃得发亮的男人坐在桌子边的一把柳条椅里。他双手放在大腿上,毫无目的地扭着指节。他看都没看门口这边。

斯蒂夫开口道:“我是开俄萨小姐派来的。你是阿加莎的母亲吗?”

女人没精打采地说:“俺是。但她不在家,先生。”坐在椅子上的那个男人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手帕,开始擤鼻子,然后阴郁地傻笑起来。

斯蒂夫说:“开俄萨小姐今晚不太舒服。她希望阿加莎能回去陪她一晚上。”

目光浑浊的男人又开始傻笑了,这次笑声尖利。女人又说:“俺们不知道她在哪儿。她不回家。孩子他爹和俺一直等她回家。她一直不回家,等得俺们都要病倒了。”

老头儿突然用又高又尖的嗓门儿厉声叫道:“她要在外面一直待到警察这次逮到她为止。”

“孩子他爹眼睛快瞎了,”女人说,“所以脾气不太好。你不进来吗?”

斯蒂夫摇摇头,手里转着帽子,像是西部片里一个害羞的牛仔。“我真的非得找到她不可,”他说。“她会上哪儿去呢?”

“在外头跟一群缩手缩脚的小气鬼喝酒呢,”老爹咯咯冷笑道。“一群不打领带、带着绢手帕的娘娘腔。要是我还看得见,我非拿皮带把她抽晕过去不可。”他抓住椅子扶手,手背上的肌肉青筋暴起。接着他哭了起来。眼泪从他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涌出,顺着两颊上的白胡茬一路淌下。女人赶忙过去,从他握紧的拳头中抽出手帕,替他擦脸。然后她自己用那块手帕擤了鼻子,回到门口。

“真说不准她在哪里,”她对斯蒂夫说。“这是座大城市,先生。我真不知道。”

斯蒂夫没精打采地说:“我会再来的。如果她回家了,麻烦你留住她。你家电话号码是多少?”

“电话号码是多少,孩子他爹?”女人回头叫了一声。

“我不说,”老爹哼着鼻子说。

女人说:“我想起来了。南区2454。你什么时候打来都行。老爹和我反正没事做。”

斯蒂夫谢过了她,转身沿着白色的步道回到街上,又沿着人行道走了半个街区,来到他刚才停车的地方。他懒洋洋地朝马路对面瞥了一眼,动身往车里钻。突然,他抓着车门的那只手停住了。他放开车门,朝边上迈开三步,站在那里望着街对面,双唇紧闭。

这个街区里的所有房子看上去都差不多,但对面的那栋却在前窗上挂了块“招租”的招牌,门前那片小草坪上还竖着一块房产广告牌。这房子本身看上去无人打理,完全是间空屋,可门前的小私家车道上却停着一辆小巧漂亮的黑色跑车。

斯蒂夫小声说了一句:“直觉。相信直觉,斯蒂夫。”

他几乎是小心翼翼地穿过落满尘土的宽阔街道,一只手伸进口袋,摸着手枪的冷硬金属。他从那辆小汽车的后面摸了上去,回头瞥了一眼街对面,然后从敞开的左侧前门车窗里望进去。

那姑娘坐在那里,仿佛还在开车,只是她的头似乎有点太偏向车厢一角了。那顶小红帽还戴在她头上,那件毛皮镶边的灰外套还裹在她身上。反射的月光照亮了她那张竭力大张的嘴巴。她的舌头伸了出来。她那双栗色的眼睛望着车顶。

斯蒂夫没有碰她。他不必碰她,也不必再凑近查看了。他知道她的脖子上必定有深深的瘀伤。

“对女人真狠啊,这些家伙。”他嘟囔道。

姑娘那只织锦的大黑包就放在她身边的座位上,像她的嘴一样大张着——就像玛里琳·德洛尔姆小姐的嘴,还有玛里琳·德洛尔姆小姐的那只紫色提包。

“没错——对女人真狠。”

他往后退开,站到车道入口边的一棵小棕榈树下。街道上空空荡荡的,被人遗弃了一般,就像关门歇业的剧院。他无声地穿过路面回到自己的车前,钻进车,驶离了这里。

就是这样了。一个姑娘,深夜独自回家,就在自家门外几户远的地方被人劫持后掐死了。非常简单。第一辆经过那片街区的巡逻警车——只要车里的小子们睡醒了一半——一看见那块“招租”的牌子,立马就会过去查看的。斯蒂夫猛踩油门,绝尘而去。

到了华盛顿街和菲格罗阿街路口,他走入一家通宵杂货店,进了屋后的一间电话亭,用力关上门。他投了五分钱,拨通了警察局总部的电话。

他让人接通了凶杀组,说:“拜托您拿支笔记下来,警官。布赖顿大道,3200街区,西街,一栋空房子的私家车道。记下了吗?”

“嗯。怎么啦?”

“那里有辆车,一个女人死在了里面,”说完,斯蒂夫便挂上了电话。

7

卡尔顿酒店的白班领班兼副经理基兰正在值夜班,因为夜班前台米勒休假一周。这会儿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生意清闲,基兰无聊极了。他老早就把能做的一切都做完了,因为他已经在酒店里干了20年了,这活儿太简单了。

夜班接待员做完了打扫工作,坐进了电梯室边上他自己的房间里。一部电梯亮着灯,开着门,一如既往。大堂已经收拾停当,灯光都已按规矩调暗。一切如常。

基兰是一个相当壮实的矮个子男人,一双清澈明亮的蛤蟆眼似乎可以在并不流露任何真实情感的情况下给人一种友好的眼神。他长着一头淡棕色的头发,只是头发少了点。他那双苍白的手交握在胸前,搁在大理石桌面上。他的身高正好能让他把体重压在桌子上,又不显得懒洋洋地趴在那里。此刻他正望着门厅对面的那面墙,可他并不真的在看那里。他已经快睡着了,哪怕他的眼睛依然大睁着。但如果夜班接待员这时躲在门后面划一根火柴,基兰马上就会发现,然后便会猛按电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