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黄衣的国王(第14/17页)

拉上的红色窗帘后面有灯光。门廊很高,上面堆满了杜松木块,树皮都没有去掉。前门上有一个指按门栓,上方是一个乡村风格的门把手。

他走上门廊,脚步既不太轻也不太响,然后抬起手,喉咙里深深地吁了口气,然后敲了门。他的一只手摸了摸外套内口袋里的枪把,就摸了一下,什么也没有掏出来。

屋里的一把椅子咯吱作响,一双脚轻快地走过地板,一个声音轻轻唤道:“谁?”米勒的声音。

斯蒂夫把嘴唇凑到木门边,说:“乔治,是我,斯蒂夫。你已经起来啦?”

门里的钥匙转了一圈,门开了。乔治·米勒——卡尔顿酒店的夜班审计——这会儿看上去可不那么衣冠楚楚了。他下半身套一条旧裤子,上半身着一件翻领的蓝色厚毛衣,套着罗纹羊毛短袜的脚上是一双绒头呢衬里的拖鞋。那撇修剪整齐的小胡子挂在他那张苍白的脸上,像是一道弯弯的黑影。小屋的屋顶很高,屋顶的斜面之下是一道横贯房间的矮梁,两个灯泡在安在梁上的插槽里放着光热。桌上亮着一盏台灯,灯罩翘着,正好将灯光投在一把皮面软背的大安乐椅上。开放式的大壁炉里,火焰在一堆松软的余烬中懒洋洋地燃着。

米勒用他那低沉、沙哑的嗓音开口道:“天啊,斯蒂夫。真高兴见到你。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快进来,伙计。”

斯蒂夫进了门,米勒又将门锁好。“城里人的习惯,”他咧嘴一笑。“大山里头没有人锁门。坐吧。暖暖脚。夜里外头很冷的。”

斯蒂夫说:“没错。够冷的。”

他在那把安乐椅上坐下,把帽子和外套放在椅子后面那张实木桌的一头上。他身子往前一靠,伸出手去烤火。

米勒说:“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们的,斯蒂夫?我不知道——”

斯蒂夫没有看他。他平静地开口道:“找你可不太容易。你昨晚告诉过我,你兄弟在这山上有一间小木屋——还记得吗?既然我没事可做,我想想倒不如开车过来蹭顿早饭。克雷斯特莱思那家酒吧里面的伙计不清楚每个人的小屋都在哪里。他只管和过路客做生意。我给一个修车的打了电话,他也不知道有什么米勒家的小屋。就在这时,我看到沿街一家放煤块和木柴的堆场亮灯了,一个小个子正要把车开出来,去圣博纳迪诺进点汽油。这家伙既是护林员,又是县警,也做木柴和汽油买卖,同时还有一大堆别的身份。一个非常聪明的小个子。我刚告诉他你家兄弟打过拳击,他马上就明白了。我就是这么找上门来的。”

米勒抓了一把小胡子。屋子后面传来弹簧床垫的吱呀声。“没错,他还在用他打拳击时的名号呢——‘加夫·塔利’。我这就叫他起来,我们一起喝杯咖啡。我猜你我是同病相怜了。老是要上夜班,睡不着觉。我压根儿还没上过床呢。”

斯蒂夫缓缓地看了他一眼,把视线挪开。他们身后,一个浑厚鲁直的声音突然响起:“加夫起床啦。你那位朋友是谁,乔治?”

斯蒂夫看似随意地站了起来,转过身去。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那男人的一双手上。他控制不住自己。这是双大手,干净倒还算干净,但却粗糙又丑陋。一处指节受过重伤。这是一个一头红发的大个子男人,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浴袍,浴袍下面是一套软绒布睡衣。他长着一张面无表情、皮革一般的脸孔,颧骨处布满伤痕。他的眉毛上方和嘴角处还有几处细细的白色疤痕。他的鼻子又扁又厚。他的整张脸看上去像是承受过许多副拳击手套的洗礼。只有他的眼睛与米勒隐隐有几分相似。

加夫·塔利走上前来,和斯蒂夫握手。“很高兴见到你,”他说。“我先去穿几件衣服,然后我们就从架子上拿点东西凑顿早饭。我睡够了。乔治根本就没合眼——可怜的家伙。”

他返身穿过屋子,朝他刚才现身的那扇房门走去。到了门口,他站住了,靠在一只老留声机上,把那只大手放在套着纸封套的一堆唱片后面。他就这样站着,一动不动。

米勒说:“找到工作了吗,斯蒂夫?还是说,你根本没找?”

“算是有眉目了吧。我知道我是个傻子,但我还是打算试一下进军私人代理市场。但除非我能弄出点名气来,不然折腾不出名堂。”他耸耸肩。接着,他用非常轻的声音说了一句:“莱奥帕尔迪王被人做掉了。”

米勒的嘴巴啪嗒一下张大了。他的这个表情保持了一分钟——纹丝不动,嘴巴大张。加夫·塔利倚着墙,瞪着眼,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最后,米勒终于开口了:“被人做掉了?在哪里?别告诉我——”

“不在酒店里,乔治。真糟糕,是不是?在一个姑娘的公寓里。还是个好姑娘。可不是她把莱奥帕尔迪勾到那里去的。又是场谋杀伪装成自杀的老把戏——只是这次不管用了。而且,那姑娘还是我的委托人。”

米勒一动不动。那个大块头也是。斯蒂夫用肩膀靠着石砌的壁炉架。他轻声开口道:“今天下午,我去了沙洛特俱乐部,向莱奥帕尔迪道歉。这么做很傻,因为我并没有理由要向他道歉。俱乐部酒吧里面有一个姑娘和他在一起。他揍了我三拳,扬长而去。那姑娘可不喜欢他的表现。我俩聊得挺欢。一起喝了杯酒。然后,到了今晚——不,昨晚——深更半夜时,她突然给我打电话,说莱奥帕尔迪在她那里,喝得大醉,她弄不走他。我就去了。只是,他没有喝醉。他死了,死在了她的床上,穿着黄睡衣。”

大块头抬起左手,粗野地往脑后捋了一把头发。米勒慢吞吞地靠在桌沿上,仿佛他害怕桌沿太锋利,会把他割伤似的。他的嘴唇在那撇修剪整齐的黑色胡髭下抽搐着。

他沙哑着嗓子说:“真是糟透了。”

大块头说:“哎,真该大哭一场。”

斯蒂夫说:“唯一的问题是,那套睡衣不是莱奥帕尔迪的。他自己的睡衣上面有姓名首字母——大号的黑体字母。还有,他的睡衣是缎子的,不是丝绸的。尽管他手里握着一把枪——那姑娘的枪,顺便说一句——他并没有开枪射中自己的心脏。警察会鉴定这一点的。也许你俩从没听说过伦德测试法。那是一种用石蜡判断一个人最近有没有开过枪的技术手段。这起谋杀本来应该是在昨晚酒店里实施的,就在815房中。但就在811房里的那个黑发姑娘有机会接近他之前,我就已经拎着他的脖子把他赶出去了,从而破坏了这场图谋。是不是,乔治?”

米勒说:“我猜是——如果我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