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黄衣的国王(第7/17页)

“我猜他也许会在这里——排演什么的。”

“你是他的朋友?”

“我认识他。我不想找工作,也不是做歌曲推广的——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

多克里又脚跟着地晃起了身子。他五音不全,莱奥帕尔迪对他来说实在没啥了不起的。他微微一笑。“刚才他就坐在酒吧里。”他用岩石般的方下巴往那儿一指。斯蒂夫·格雷斯抬脚往酒吧走去。

酒吧里的座位坐满了大概三分之一,里面温暖舒适,既不太暗也不太亮。那支西班牙小乐队就在一道拱廊里面,用装上弱音器的弦乐奏出充满诱惑的小小旋律,不像是声音,更像是记忆。这里没有舞池。只有一道长长的吧台,边上有舒适的椅子,还有几张合成材质桌面的小圆桌,彼此间保持着距离。房间的三面环绕着靠墙的长椅。侍者像飞蛾一样在桌子间穿梭。

斯蒂夫·格雷斯看到莱奥帕尔迪就坐在房间另一头的角落里,身边有一位姑娘。他的左右两边各有一张空桌子。那姑娘可真是个大美人。

她个头高挑,秀发的颜色好似尘雾之中的一团丛林火。秀发之上,一顶黑色的丝绒双尖贝雷帽以一种最为放荡不羁的角度斜戴在她的头顶,帽子上用长长的银针别着两只带圆点花纹的羽毛制成的假蝴蝶。她的裙装质地是紫红色的羊毛,搭在一只肩头上的那块蓝狐皮至少有一英尺宽。她的眼睛很大,烟蓝色的,眼神中满是倦怠。她那只戴着手套的左手正慢吞吞地转着桌面上的一只小玻璃杯。

莱奥帕尔迪面向着她,身体前倾,嘴里正说着什么。他那副肩膀裹在一件起毛的米色运动上衣中,显得非常宽大。领口之上,他的头发在棕色的脖颈上堆成一个尖儿。斯蒂夫过来的时候,他正冲桌子对面哈哈笑着,笑声中有一种自信又揶揄的意味。

斯蒂夫停下脚步,然后绕到了邻桌的后面。这个动作吸引了莱奥帕尔迪的目光。他转过头来,看上去很不高兴,接着他的两只眼睛瞪圆了,眼中闪着火光,整个身体也缓缓地转了过来,像一个发条玩具。

莱奥帕尔迪将两只漂亮的小手搁在桌子上,两手中间是一杯高杯酒。他微微一笑,然后将椅子往后一推,站起身来。他举起一根手指,摸了摸他那撮细细的小胡子,颇有些戏剧式的优雅。接着他拖着长腔开口了,但吐字却非常清晰:“你这个狗娘养的!”

在不远处就座的一个男人转过头来,冲着这边怒目而视。一个正朝这边赶过来的侍者半道上怔住了,接着便掉转头去,消失在了桌子丛中。那个姑娘看了看斯蒂夫·格雷斯,然后仰靠在靠墙长椅的软垫上,舔湿了一根裸露的右手手指,开始梳理她那栗色的眉毛。

斯蒂夫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颊刷地一下涨得通红。他轻声开口道:“昨晚你在酒店里落了样东西。我想你应该用得着。给。”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片,递了过去。莱奥帕尔迪接下纸片,脸上依然挂着微笑,然后展开来,读了一遍。那是一页黄纸,上面贴着一张白纸的碎片。莱奥帕尔迪把纸片团成一条,丢在脚边。

他一个箭步冲向斯蒂夫,加大嗓门儿又说了一遍:“你这个狗娘养的!”

刚刚扭头朝这边看的那个男人忽地站了起来,转身面向他。“我不希望有人当着我妻子的面使用这样的语言。”

莱奥帕尔迪看都不看那个男人,张口便说:“你和你老婆都见鬼去吧。”

男人的脸变成了猪肝色。他边上的那个女人也站了起来,一把抓起手包和外套,转身便走。片刻犹疑之后,男人也随她而去了。这下房间里的每个人都在瞪着他。刚才消失在桌子间的那个侍者穿过门道进了门厅,步伐非常之快。

莱奥帕尔迪又向前跨了一大步,一拳砸在斯蒂夫·格雷斯的下巴颏上。这一拳打得斯蒂夫一个趔趄,后退一步,手撑在另一张桌子上,打翻了一只酒杯。他向桌子边上的那一对男女道歉。电光石火间,莱奥帕尔迪又扑了上来,拳头落在了他耳根后面。

多克里穿过门道走了进来,像分开香蕉皮一样拨开两名侍者,朝屋子这头走了过来,露出满嘴的牙齿。

斯蒂夫干呕了一下,弯腰躲闪。他转过身,口齿不清地说:“等等,你这个笨蛋——我话还没说完呢——还有——”

眨眼间莱奥帕尔迪又逼了上来,一拳正中他的嘴巴。鲜血从斯蒂夫的嘴唇上渗了出来,顺着他的嘴角一路淌下,在他的下巴上闪着光。那个红发姑娘伸手抓起提包,脸气得煞白,这就要从桌子后面起身。

莱奥帕尔迪突然一个转身,走了开去。多克里伸手去拦他。莱奥帕尔迪一把将他的手拨开,脚步不停地向前走去,出了酒吧。

个头高挑的红发姑娘重又将包放回桌子上,她的手帕掉在了地上。她平静地看了斯蒂夫一眼,平静地说:“趁你下巴上的血还没有滴到衬衫上,赶紧擦了吧。”她的嗓音轻柔沙哑,带着一丝颤音。

多克里板着脸走了上来,一把抓住斯蒂夫的胳膊,往上面施了点力道。“行了,喂!咱们走!”

斯蒂夫依然一动不动地站着,脚下像是生了根似的,两眼盯着那姑娘。他用手帕揩了揩嘴巴,脸上似笑非笑。多克里根本就挪不动他分毫。多克里抽回手,招呼来两名侍者,两人跳到了斯蒂夫的身后,但并没有碰他。

斯蒂夫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嘴唇,看着手帕上的血迹。他转身面向身后那桌边上的那对男女,开口道:“非常抱歉。我刚才没站稳。”

刚刚被他打翻酒杯的那个姑娘正用一条流苏边的餐巾擦拭着裙装。她抬头冲他微微一笑,说:“这不是你的错。”

两名侍者突然从斯蒂夫身后抓住他的两条胳膊。多克里摇摇头,他们便又松了手。多克里凶巴巴地问道:“你打他了?”

“没有。”

“你说了什么惹他打断你的话了?”

“没有。”

角落里的那个姑娘弯腰去捡掉落的手帕。她花了一会儿工夫。终于,她把手帕捡了起来,又溜回了桌子后面的角落里。她冷冷地开口道:

“一点不错,比尔。‘国王’不过是又在展示他面对公众的温柔一面。”

多克里说了句:“唔?”又粗又硬的脖颈一扭,脑袋跟着转了过来。他随即咧嘴一笑,又扭头看着斯蒂夫。

斯蒂夫严肃地说:“他狠狠地给了我三拳,其中一拳还是从背后突袭,我一拳都没有回击。你看上去像是条汉子。你办得到吗?”

多克里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心平气和地说:“你赢了。我办不到……滚开!”他没好气地对那两个侍者添了一句。两人走开了。多克里嗅了嗅康乃馨,平静地说道:“我们这里不喜欢有人打架。”他又冲那个姑娘笑了一下,走开了,不时地跟这桌或那桌的客人说上一句话,然后穿过连通门厅的那道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