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7/9页)

詹姆斯说:“你谈过恋爱吗?爱过一个女人吗?”

“我有过一位妻子,詹姆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她年纪轻轻就去世了。”

“我很抱歉。”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见过你和多特相处的情形。”

“唉,但是我说不清那是不是爱,因为我想我还从未爱过。”

“你看着她时,我在你的眼里看见了光。那光就是爱。”

“亚当,我不知道自己最怕什么。她爱不爱我都让我害怕。”

“老兄,恋爱总是有危险的。”

演出的第三天晚上是最后一场。人们将长椅进行了加固,而医生又再次发了脾气。演员们开始满腔热情地吟诵自己的台词,而不是死记硬背。表演结束后,C勋爵给了多特一个畿尼,而她将其交给忠厚的老管理员多莉·金顿,让她去买酒和牡蛎。演员们还未脱下演出服就已经开始再次跳起舞来。多莉·金顿和一个男孩从酒铺里买来了东西。音乐声终了,酒被一饮而尽,牡蛎壳在脚下被踩得嘎吱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海水的气味。

詹姆斯没有找到多特,也没有看见阿斯奎尼。他们两人,奥布朗和泰坦尼娅,正在一起窃窃私语,等待上场的指令。阿斯奎尼是个英俊的男人,他的疯狂并没有攻击性。他能说会道,也见过世面,就算没有见过的东西,他也能顺其自然地编出来。他也不像大多数疯子那样散发着恶臭。詹姆斯目睹过他是如何用那双充满诱惑力的双眼注视多特的。

当瓦格纳出门去找酒喝时,詹姆斯悄悄地溜了出去。他的腿颤动着,他靠着墙脱掉鞋子,然后像一只猿猴一样跑向束衣间。门缝下有光透了出来,他知道他开门时会看见什么:阿斯奎尼的屁股在多特的大腿间上下起伏。他将耳朵贴在门上,却什么也没有听见。他们已经听见他从走廊来了吗?他们正在倾听他是否在偷听吗?他按下门把手。门随着铰链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他的目光被一支蜡烛吸引,它的火焰笔直地燃烧着,直到从走廊里吹进一阵风才让它摇曳不定。多特说:“关上门,杰姆。”

她独自坐在蜡烛旁的凳子上。她对面的一张板凳上放着一个有缺口的瓷碗。碗里盛满了樱桃,呈现光亮的深红色,灯光照在绿色的梗上。

多特说:“罗斯先生送的。”

“他送你的礼物吗?”詹姆斯环顾着房间,似乎阿斯奎尼或罗斯或者二人都躲藏在某个阴暗处。

多特笑了。她将碗移开,放在自己的腿上。詹姆斯便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她拿起一颗樱桃放进嘴里,然后牵着他大衣的边缘把他拉过来,将水果从她的嘴里传给他。他们用这种方式吃完了半碗樱桃。没有什么厚颜无耻的行为。没有比微笑更喧闹的声音。他们将樱桃核埋在束衣下面。“修补匠、裁缝、士兵、水手。”他们唱起了童谣。

吃完樱桃后,他们便躺在束衣上。他把她扑倒。她用指甲在他的背上划弄,用吃过樱桃的舌和唇将他的脸弄得黏黏腻腻。她的动作如此敏捷、温柔;近乎微不足道。

多特说:“上帝保佑奥古斯塔斯·罗斯。”

“赞同。多特?”

“什么事,杰姆?”

“嫁给我吧。”

“杰姆,疯子是不会结婚的。”

“我们结婚了,就不再是疯子了。”

“你不了解我,杰姆。我总是无法控制自己。一个月内,我又会来到这里,或者脖子被套着绳子带到泰伯恩刑场。”

“我会救你。”

“你连自己都救不了。”

“多特!”

“别说了,杰姆!把你的嘴唇放到这里。”她将一个瓶子的软木塞拔掉,这是一个粗糙的绿色玻璃瓶。他接过来,生气地喝下去。它不是葡萄酒。他让一些液体流出了嘴巴,暖流在他的胸膛蔓延,“是白兰地吗?”

多特拿起瓶子。詹姆斯看她喝酒时喉咙的滑动。以前,他不理解这种饮酒的方式。这是其他人丑陋和神秘的一部分。他永远不会这样做,也不需要这样做。现在,当她把酒瓶递给他时,他贪婪地喝起来。白兰地饮尽后,他们相拥躺在束衣上,炙热的呼吸环绕着头部,蜡烛燃烧着自己,越来越短,噼里啪啦的火焰在气流中摇曳着,身影在房间里颤动。他们睡去、醒来、再睡去。詹姆斯听见马车的拥挤声,听见远处狗打斗的嘈杂声,听见走廊里的脚步声。他笨拙地从多特的臂弯里抽出身来,迫切地挪动着身体,却像一个人脱浸水的衣服一样缓慢。他想要吹熄蜡烛,这样灯光就不会将他们暴露。通往蜡烛的路如此漫长。他触碰到了火焰,火焰灼烧到了他,随即熄灭,只剩下烛芯上的一个红点。

多特说:“杰姆,怎么啦?”

她说话时,门被推开了。起初,他们看不清是谁在那里,是一个拿着提灯的男人,两个拿着提灯的男人,或者更多。随后,奥康纳走进房间。他们看见闪闪发光的环形物,那是铁链。

白兰地让人无法感受到更大的疼痛。事实上,奥康纳自己也喝多了,以至于懒得去伤害他们。詹姆斯只是被踢了几脚,又用藤条抽打了十几下,糟糕透了,不过还能忍受。他正学着求生,学着忍受疼痛,发现勇气的源泉。爱是他的老师。

他舔着自己的手指,将手伸下去轻轻地擦着镣铐和腿之间磨烂的皮肤。铁链、镣铐,那是海军称为“铁袜带”的东西。

谢天谢地,他们没让他穿上一件紧身衣,也没有用铁链锁住他的手。他们静静地将多特带走。她的两边各有一位看护,她满脸睡意,带着醉意,回头看着他,笑着。她没有说话。他听见了他们把她带进女人区时她发出的笑声。

他想象着她坐在自己闷热的房间里,像他一样被铁链锁着,像他想着她一样想着自己。这里太热了,简直无法入眠,他的脑袋里充斥着各种计划。

他注视着自己手的影子。难道他的触觉、天赋不会再恢复了吗?不会完全消失的。为什么不在某个郡的首府当一名外科医生呢?在北部或更远的西部。远离这里,不再有野心。为农民缝合伤口,为绅士放放血。他只需要一匹马,耐心地骑着它穿过这个郡。他将按照瓦伊尼先生曾教给他的那样自己滚药,多特则可以卖点鸡蛋之类的东西。他们会驾着小马车去教堂,像亚当一样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幻象就像白兰地一样温暖着他。他钻进肮脏的麦秆,尽量将脚放在舒服的位置,几乎整晚都躺在那里,不断幻想着未来喜悦的细节。黎明时分,他站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窗户。在右边主教门街、半月巷和伦敦济贫院的上方,天空呈现出珍珠色的条纹。他等待着,等待聆听来自荷兰教堂逐渐变小的钟声,等待聆听鸟儿的鸣叫。起初,鸟儿只是试探性地发出几声稀疏的叫声,仿佛担心这是虚假的黎明,或是敬畏伦敦平原的寂静。随后,上百只鸟一起鸣叫起来,形成一片嘈杂的声音,空气都因为这种噪声而颤抖起来。他好像从未听过这样的鸟鸣声,从未欣赏过这样的黎明。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痛哭流涕。世界如此美好,如此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