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不声不响人的烟草(第2/4页)

这是拉法埃莱首先开的口。他相信抓住这个机会有可能进行一次最后的谈判。

“唐卡洛,”他说,“您伤害了我们。现在是您回心转意的时候了。”

“你们是一群白痴,”神父以吼叫作为回答,“天主看到你们,他会来惩罚你们的。”

拉法埃莱心头火起,但是还是控制自己,继续说。

“您恨我们。好吧。但是您惩罚的那位妇女跟这些事没有关系。聋哑女有权利被葬在公墓里。”

“在你们把她挖出来以前她就是葬在那里的。这个罪女养出这一帮没信仰的人,才遭到了这样的报应。”

拉法埃莱脸色变青,他觉得就是山岗也向他暗示必须报复这样的侮辱。

“您不配您这身衣服,博佐尼。您听到我说的了吗?您是个披了黑长袍的耗子。剥下这身衣服,剥下来,不然我把您宰了。”

他像条恶狗似的朝神父扑去。他抓住他的衣领,愤怒地一把扯下他的黑袍子。神父这下没有料到。他手足无措,气都透不过来。拉法埃莱不放手。他像个白痴似的嗥叫:“脱光,臭尸,脱光!”他一边用拳头擂他,一边用力撕碎神父的长袍。

只有把博佐尼神父的衣服全部剥下后他才平静下来。唐卡洛不作反抗了。他像个孩子那么哭泣,两只肥胖的手遮住前胸。他念祈祷,仿佛他面对的是一群异教徒。拉法埃莱带着恶毒的报复心情大叫:“您就这样一丝不挂地走吧。您没有权利穿这样的衣服。我若再看到您穿上,看我不杀了您,听见了吗?”

唐卡洛没有回答。他哭着走远后消失了。他没有再回来。这幕情景使他神思恍惚而没能恢复。他在山岗里游荡,像个迷路的孩子。也顾不得疲劳与阳光。他游荡了很久之后,力气耗尽,倒在这块他那么痛恨的南方土地上。

拉法埃莱在他痛殴神父的地方待了一会儿。他没有动,等待怒气消下来,恢复理智,这样可以回到村里时脸上若无其事。在他的脚下放着神父的破衣。他目不转睛看着它。一缕阳光照着他眨了一下眼睛。阳光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他不加思索地俯下身,拣起了一只金表。如果他在这时走了,很可能他会厌恶地把表远远扔掉,但是他没有动。他觉得他还没有把事情做完。他又俯下身,慢慢地,细心地,拣起那件撕破的法衣,搜索衣上的口袋。他掏空了唐博佐尼的钱包,把它留在离小道稍远的地方,像个空的骨架子那样打开着。他手里抓了那把钞票和那只金表,脸上带了一种丑陋的痴笑。

“这个王八蛋就是要我跟他一起死。”拉法埃莱刚才才明白这场争吵导致了死亡,即使再三对自己说他没有杀过人,也感到这人之死会永远压在他的良心上。他又看到神父一丝不挂,哭得像个孩子,在山岗上走远,像个被判处放逐的可怜虫。“这下子我被害了,”他想,“被这个不值一提的混蛋害了。”

将近中午,博佐尼神父的尸体放在驴背上驮回蒙特普西奥。尸体上盖了一块毯子。这不是为了不让苍蝇叮尸体,而是免得女人和孩子看了神父赤裸裸的身子害怕。

一到蒙特普西奥又发生了意料不到的事情。驴子的主人原是个沉默寡言的农民,把尸体卸下放在教堂前面,然后高声宣称他已尽了职责,回自己的地里去了。尸体就留在那边,卷在一块毯子里,泥渍斑斑。大家都瞧着它。没有人动。蒙特普西奥人还记恨在心。没有人愿意埋葬他。没有人准备参加葬礼或者送殡。再说谁来主持弥撒?圣乔贡多神父调到了巴里。等他赶回来这个时间,唐卡洛的尸体早就腐烂了。过了一段时间,骄阳似火,晒得人无精打采。大家都承认再让这个米兰人的尸体暴晒下去,不久就会像一堆烂肉发臭。这不是在给他一次报复的良机吗。毒化蒙特普西奥的空气,岂不是散播疾病。不,必须把他埋葬。不是为了雅观和慈悲,而是肯定做到不让尸体害人。大家同意在公墓后面挖一个坑。在围墙的外面。由抽签决定选派四个人。他们不做圣事就把它扔进了土里,在一片静默中,唐卡洛就像个无信仰的人被埋葬了,在毒日头照射下,没有祷告。

对于蒙特普西奥人来说这场横死是一件大事,但是外界对此显然并不关心。那个小镇在唐卡洛消失以后又被主教团忘记了。这对于蒙特普西奥人很合适。他们已经习惯了。他们经过教堂关闭的大门前,有时还相互轻声说:“再来一个博佐尼,那不如没有好。”害怕遭到神的什么谴责,又派来了一个新北方人,把他们当无赖对待,嘲笑他们村规习俗,不给他们的孩子施洗礼。

天庭仿佛听到了他们的话。没有人派来,教堂始终门户紧闭,犹如这些大家族的宫殿,一旦消失,在身后留下显赫的气派和干裂的旧石头。

斯科塔兄妹在蒙特普西奥又过起了他们的穷日子。四个人住在拉法埃莱家那个单间房里,拥挤不堪。各人都有活干,带回一些吃的,很少剩余。拉法埃莱打鱼。他自己没有船,但是早晨在港口,有人让他上船干上一天,分他一部分打来的鱼。多梅尼科和朱塞佩则给农场主当苦力。他们去收番茄或橄榄,砍木头,整整好几天冒着酷热,俯身耕种一块什么都不长的土地。至于卡尔梅拉,给他们三人做饭,洗全家的衣物,还给村里的人做些小件刺绣活儿。

他们没有碰一碰他们之间所谓的那笔“纽约钱”。很长时间他们认为这笔钱应该生利去买房子。目前他们必须束紧腰带,耐性等待,一旦时机出现他们就会买的。他们有足够的钱买一幢像样的房子,因为那个时代蒙特普西奥的石头不值钱。橄榄油要比当地的石头堆子贵得多。

可是有一晚,卡尔梅拉喝汤时抬起头来,宣布说:

“应该另作打算了。”

“什么?”朱塞佩问。

“纽约钱,”她解释说,“应该用来做别的,不买房子。”

“可笑,”多梅尼科说,“那我们去哪儿住?”

“我们要是买了房子,”卡尔梅拉反驳说,她对这一切已经思索了好几个小时,“那上帝让你们活一天,你们就得做牛做马流大汗,去赚一天的面包,其他什么也就别指望了。这样一年年过去,不,我们现在有这么点钱,应该买更值得的东西。”

“那是什么呢?”多梅尼科受到触动,问道。

“我还不知道。但是我会找到的。”

卡尔梅拉的道理使三位兄弟听了手足无措。她说得对。这是不容置疑的。买一幢房子,然后又是什么呢?若是能够买上四幢房子,那可以另当别论。应该找到其他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