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毫不冲突(第35/127页)

在当地,弗兰西斯科能赢得任何一场比赛的任何项目,但却从不参加比赛。他完全可以在少年山地俱乐部称霸,他们则迫切希望把这个世界上最有名的继承人招收进去,他却对此一直不理睬,总是离他们远远的。达格妮和艾迪是他仅有的朋友,他们彼此之间分不清是谁拥有了谁,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论怎么样,他们都觉得很开心。

他们三人每天早晨出发,进行他们自己的探险。一次,塔格特夫人的朋友、一位年迈的文学教授看到他们在旧车场的废品堆上拆报废的汽车,他停下来,摇着头对弗兰西斯科说:“你这种地位的年轻人应该把时间用在图书馆里,吸取全世界的文化精髓。”“那你觉得我正在干吗?”弗兰西斯科问道。

周围没有工厂,但弗兰西斯科教会了达格妮和艾迪偷乘塔格特的列车到远处的镇子里去,他们翻过那里的围栏进到厂院里,或者趴在玻璃门上,像其他小孩看电影那样,看着那些机器。“等我去管德安孔尼亚铜业的时候……”弗兰西斯科会说。他们从来不必对后面的话再多解释,他们都明白彼此的目标和动力。

铁路收票员时不时能抓住他们,接着,远在百里以外的铁路站长就会把电话打给塔格特夫人:“我这里有三个小流浪儿,说他们是——”“是的,”塔格特夫人就会叹息一声,“他们是,请把他们送回来。”

“弗兰西斯科,”当他们一起站在塔格特车站的轨道旁边,艾迪曾问过他一次,“你世界各地几乎都跑遍了,这世界上什么是最重要的?”“这个,”弗兰西斯科指着车头前方TT字样的徽章,回答道,“我多希望我见到过内特·塔格特。”

他注意到了达格妮的目光,没再说什么。但几分钟后,当他们穿过树林,走在一条潮湿的、满是蕨类植物和阳光的小路上,他说:“达格妮,我会永远向家族的族徽鞠躬致敬,永远崇拜贵族的象征。我是不是就不该做贵族?我就是对那些虫蛀的小楼和独角兽毫无兴趣。我们这代人的族徽要出现在广告牌和流行杂志的广告里。”“你这是什么意思?”艾迪问。“那是企业的商标,艾迪。”他答道。那年夏天,弗兰西斯科十五岁。

“等我去管德安孔尼亚铜业的时候……”“我正在学习采矿和矿物学,因为我要准备好去管理德安孔尼亚的铜矿……”“我在学电子工程,因为电力公司是德安孔尼亚铜矿的最大客户……”“我要去学哲学,因为我需要用它来保护德安孔尼亚铜矿……”

“你是不是除了德安孔尼亚铜矿,其他什么都不想?”吉姆曾经问过他。

“不想。”

“在我看来,这世界上还有其他东西。”

“让别人去想那些东西吧。”

“这难道不是一种很自私的态度吗?”

“是的。”

“你追求的是什么?”

“钱。”

“你有的难道还不够吗?”

“我的前辈们在世的时候,每个人都把德安孔尼亚铜矿的产量提高了一成,我打算把它提高一倍。”

“干什么用呢?”吉姆讥讽地模仿着弗兰西斯科的声音。

“我死的时候,不管地狱是什么——我只希望去天堂——而且我希望能买得起门票。”

“高尚的品德就是门票的价格。”吉姆骄傲地说。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詹姆斯。所以我要准备好,去得到最高尚的美德——我赚钱了。”

“任何一个贪污的人都赚到钱了。”

“詹姆斯,你应该花点时间去学一学,词语是有确切意思的。”

弗兰西斯科笑了,是带着嘲弄的笑。达格妮看着他俩,突然想到了弗兰西斯科和她哥哥吉姆的不同。他们两个都是在嘲笑,但弗兰西斯科的嘲笑是因为他看得到更伟大的东西;吉姆的笑似乎是不想让任何东西能够继续伟大下去。

一天夜里,她同他和艾迪坐在林间他们生的篝火旁,她又注意到了弗兰西斯科的笑容里那股特别的味道。火光断续跳跃的光环包围了他们,映着树的躯干和枝条,还有远空的星星。她感到在那光环之外,似乎只有漆黑的空寂和某种暗示,暗示着令人窒息和恐惧的许诺……就像是未来。但她又想到,美好的未来就像是弗兰西斯科的笑容——那里有通向它的钥匙,对于未来的真实目的的预警——就在他那张在松枝下和火光前的脸上——然后,她突然体会到一种无法抑制的幸福,无法抑制是因为那幸福是如此的丰满,使她找不到其他的方式来形容。她看了眼艾迪,他正在望着弗兰西斯科,并以他特有的安静方式,也感受到了她的体会。

“你为什么喜欢弗兰西斯科呢?”过了几个星期,当弗兰西斯科离开以后,她问他。

艾迪看上去很是诧异,他从没想过这情感是个问题。他说道:“他使我感到安全。”

她说:“他让我感到了更多的兴奋和危险。”

到了下一个夏天,弗兰西斯科十六岁了。那天,她与他单独站在河边的岩顶上,他们俩的短裤和衬衣在爬上来的时候都被刮破了,他们站在那里,俯瞰着下面的哈德逊河。他们听说在晴朗的日子里,能从远处望见纽约,可是他们只能看见河水、天空,以及太阳的光线互相交织生成的一层雾霭。

她跪在一块石头上,向前探出身子,竭力想要捕捉到城市的一些痕迹,风将她的头发吹散过她的眼睛,她转过肩膀一瞧——发现弗兰西斯科此时没有在看远处:他站在那里正看着她,那眼神很奇怪,专心致志,没有笑意。她呆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两只手伸开撑在石头上,胳膊紧张地支撑着她的身体。不可思议的是,他的目光让她察觉到了她的姿势,察觉到她的肩头从磨破的衬衣中露出来,她那修长的、被划破和晒痛的双腿歪放在石头上。她气恼地站起来,离他远了些。她仰起头,眼中的愤恨遇上了他的严厉,断定他的眼神是非难和不怀好意的,然而却听到自己质问他的声音中带有微笑和挑衅的腔调:

“你喜欢我什么?”

他大笑起来。她则惶然地被吓呆了,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他指着远方塔格特车站那边闪亮的铁轨,回答说:“那就是我喜欢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