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毫不冲突(第37/127页)

“你觉得自己优秀,对不对?”他问道。

“我一直这么认为。”她头也不回,自傲地回答。

“那就让我看看你怎样去证实它,看看你能随着塔格特泛陆运输向上走多远。无论你多优秀,我都希望你在每件事上竭尽全力,努力做得更好;在你尽力到达一个目标之后,我希望你开始走向下一个。”

“你怎么就觉得我会在乎向你去证明自己呢?”

“想让我回答吗?”

“不。”她轻声说道,眼睛盯着河的对岸。

她听到他在笑,过了一会儿,他说道:“生命中没有任何东西是重要的——除了你把你的工作能够干得多好。除了这个,没有别的。它决定了你成为什么样的人,是人的价值的唯一衡量标准。他们灌进你喉咙中的所有道义准则,只是骗子们用来榨取人们美德的一堆纸钱。能力的准则才是道德体系的黄金标准。等你长大,就懂我的意思了。”

“我现在就懂,可是……弗兰西斯科,为什么只有你和我才明白这一点呢?”

“你干吗要去在乎其他人?”

“因为我要把事情弄明白,关于他们的一些事情我搞不明白。”

“什么?”

“嗯,我在学校一直不讨人喜欢,但我不在乎,可现在我找到了理由,是一个简直不可能的理由。他们不喜欢我,不是因为我做得差,而是因为我做得好;他们不喜欢我,是因为我总拿到班里的最高分。我甚至不用怎么学,一直是拿A。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改变一下,去拿个D,变成学校里最让人喜欢的女孩子?”

弗兰西斯科停下脚步,看着她,扇了她一记耳光。

瞬间,她觉得脚下的大地在摇晃,心中的情绪一下子喷发出来。她知道,她会杀了任何一个动手打她的人,她感到了使她会产生这股力量的暴怒——就像是弗兰西斯科动手时那种暴力的快感,她从自己麻木、火辣辣的脸颊和嘴角鲜血的味道中也尝到了快感,令她感到痛快的,是她突然找到了他,找到了自己,找到了他的意图。

她稳了稳脚步,控制住眩晕,高高把头昂起,面对着他站定,清醒地意识到一股新的力量,她捉弄似的带着胜利的微笑看着他,感到她头一次和他平等了。

“我伤你有那么厉害吗?”

他惊呆了,这问题和这笑容不是出自一个孩子的。他回答了:“是的——假如这会让你高兴的话。”

“不错。”

“不许再这么干了,不许再瞎开这种玩笑。”

“别傻了,你怎么觉得我会在乎别人喜不喜欢呢?”

“等长大后,你就明白你刚才说的话有多恶劣了。”

“我现在就明白。”

他猛然转过身,掏出他的手帕,浸在河水里,“过来。”他命令道。

她向后退着,大笑起来,“噢,不,我想就这么留着它,希望它能肿得厉害点,我喜欢。”

他久久凝视着她,慢慢地、非常认真地说:“达格妮,你太好了。”

“我还以为你一直就这么想呢。”她回答的声音傲慢而不经意。

回家后,她告诉妈妈,她摔倒在石头上划破了嘴唇。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说谎。她这样做并不是为了保护弗兰西斯科,而是出于一些令她无法否认的原因,她觉得这件事实在是一个太宝贵的秘密,不能让别人知道。

转过年来的夏天,她十六岁。弗兰西斯科来的时候,她起初跑着下山去迎接他,但突然停住了脚步。他看见后,停了下来,他们就这样在长长的绿色山坡两端对望了一会儿。是他慢慢地向她走上来,而她则站在原地等待着。

他走近的时候,她天真地笑了,似乎根本没意识到任何比赛和输赢。

“你也许想知道,我在铁路有了份工作,在洛克戴尔做夜班员。”

他哈哈笑着,“好啊,塔格特泛陆运输,现在是一场比赛了,看谁会取得更大的荣誉,是你——为内特·塔格特,还是我——为塞巴斯帝安·德安孔尼亚。”

那年冬天,她把她的生活简化成了最简单的几何图:几条直线——每个白天往返于城里的工程学院,每个晚上往返于她在洛克戴尔车站的工作——和她房间里封闭的圆,那个房间到处是发动机的图表、钢铁构造的图纸,以及铁路时刻表。

塔格特夫人对她的女儿感到郁闷和困惑。在所有的疏忽中,她不能坐视不管的只有一个:达格妮没有对男人感兴趣的一点迹象,没有任何浪漫的倾向。塔格特夫人从不赞成极端行为,并且准备好了,在必要时采取矫枉过正的办法来对付。但她发现这次的情况更加糟糕,她不得不难为情地承认,十七岁的女儿连一个爱慕者都没有。

“达格妮和弗兰西斯科·德安孔尼亚?”她脸上带着忧愁的笑,回答着她那些朋友的好奇,“噢,不,那不是爱情,而是某种跨国的企业联合,他们关心的只有这些。”

一天晚上,塔格特夫人听到詹姆斯在客人面前,带着一种特别得意的腔调说,“达格妮,尽管你的名字是取自内特·塔格特美貌出众的夫人达格妮·塔格特,但你看上去更像内特·塔格特。”达格妮像听到夸奖一样高兴。塔格特夫人简直弄不清楚,他们俩是谁让自己更恼火。

塔格特夫人想,自己可能没办法帮女儿形成任何观念了。达格妮只是一个在公寓匆忙进出的人,瘦瘦的身体包在竖起领子的皮夹克里,短裙下面有舞蹈女郎一样的长腿。她像男性一样直愣愣地在房间里穿行,但她敏捷、紧张的动作里,有一种特别的、与众不同的女性风度。

塔格特夫人有时会从达格妮的脸上察觉到一种让她说不清楚的神态:那神态远甚于快乐,像是从未被污染的快乐的单纯,这也让她觉得不正常:年轻姑娘的感觉不会迟钝到对生活中的悲伤都视而不见。因此她认为,她的女儿太不感性。

“达格妮,”她有一次问道,“你难道不想放松一下,高兴高兴吗?”达格妮疑惑地看着她,回答道,“那你觉得,我现在正在干吗?”

塔格特夫人决定让自己的女儿在大家面前正式亮相,并为此煞费苦心。她不知道应该向纽约各界介绍一个交际花,还是洛克戴尔车站的夜班员,她觉得后者更接近实际情况,而且觉得达格妮肯定会拒绝来这种场合。因此,当达格妮居然像小孩一样带着令人费解的热切同意参加时,她很是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