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昭然若揭(第15/20页)
但她笑着抬起了头。“谢谢你。”她对达纳格说。
“讲到休息,那就让她好好休息吧,”穆利根说,“她这一天实在是太累了。”
“不,”她笑笑,“接着说吧——说什么都行。”
“稍后再说。”穆利根答道。
准备晚餐的是穆利根和阿克斯顿,昆廷·丹尼尔斯在给他们俩帮忙。他们把晚餐用的小银托盘端了上来,放在椅子的扶手上——大家全都围坐在屋子里,火红的晚霞在窗子上渐渐地淡去,酒杯之上闪烁着灯光。这个房间里隐约透着豪华之气,但丝毫不见铺张;她留意到屋里的昂贵家具都是根据舒适的需要,经过了精心挑选,出自于过去那个把豪华仍然视为艺术的年代。屋里没有任何多余的物品,不过,她注意到了有一小幅油画是文艺复兴时期一位巨匠的手笔,现在已经价值连城,她注意到有一块东方式样的地毯,其质地配色完全可以收归博物馆珍藏。这就是穆利根的财富观念,她想——财富是靠选择,而不是堆积。
昆廷·丹尼尔斯席地而坐,将托盘放在膝头;他自在得像是在家里,不时地抬头瞧她一眼,冲着她乐,活像个性情鲁莽、抢在她前头发现了一个秘密的小弟弟。他进谷的时间比她早了大概十分钟左右吧,她心想,可他是他们中的一员,而她则依然是个生人。
高尔特在远离台灯的光圈之外,坐在阿克斯顿的椅子扶手上。他至今未发一言,退到后面,将她推给了其他人,自己则若无其事地旁观。但她的眼睛不断转向他,因为她相信,他是在有意作壁上观,这是他计划已久的,而且,其他人和她一样对此心知肚明。
她发现还有一个人对高尔特很注意:休·阿克斯顿经常不自觉地,甚至是偷偷地看他一眼,似乎这种长时间的隔膜令他很难忍受。对于他在这里,阿克斯顿似乎已经习惯成自然,并没有和他说任何话。但是有一次,当高尔特一弯腰的时候,一缕头发垂落在脸上,阿克斯顿将手伸了过去,把它重新理好,他的手难以觉察地在他这个学生的额头上停留了片刻:这是他所能流露出的唯一情感和仅有的招呼;这是一个父亲才会有的动作。
她在和身边的人轻松地交谈着,心里感觉到愉快而舒畅。不对,她想,她感觉到的不是紧张,而是隐隐的诧异,因为她应该有紧张的感觉,但实际上却没有;令她不可思议的是,这好像是再正常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她和他们轮番交谈时几乎已经忘了她所问的问题,然而脑子里却记住了他们的回答,并逐字逐句地理清了脉络。
“你是说第五协奏曲?”理查德·哈利接着她的问题说,“那是我十年前写下的,我们称它为救赎协奏曲。谢谢你,那天晚上只听了几句口哨就听出来了……哦,我知道这件事……是啊,既然对我的作品很了解,你就会知道这部协奏曲代表着我的全部心声。这首曲子是为他而写的。”他指了指高尔特,“当然了,我没有放弃音乐,塔格特小姐,你怎么会这样想呢?我在这十年里的创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等你来我家里的时候,我可以为你演奏其中的任何一首作品……不,塔格特小姐,这些是不会在外面发表的,除了在这里,外面连一个音符也休想听见。”
“不,塔格特小姐,我并没有放弃医学,”亨里克医生回答着她的问话,“最近这六年来,我一直在搞研究,我已经发现了一种方法,可以避免脑血管的严重破裂,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脑中风。它可以使人类不再受到突然瘫痪的可怕威胁……不,关于这种方法我连一个字都不会向外界透露。”
“你是问法律吗,塔格特小姐?”纳拉冈赛特法官说道,“什么法律?我从没放弃过法律——是法律已经不复存在了。不过,我还在坚持我当初选择的这个扶持正义的职业……不,正义并没有消亡,它怎么会消亡呢?人是有可能对它视若无睹,但惩罚他们的正是正义。然而,正义不可能灭亡,因为人们之间是相互关联的,因为正义会宣布谁有生存的权利……是的,我的职业生涯还在继续。现在我正在写一篇关于法律哲学的论文。我要揭示出违背客观的法律是人性中最阴暗邪恶的,以及人类制造出的最具杀伤力的可怕武器……不,塔格特小姐,我不会将论文在外面发表。”
“你是问我的生意吗,塔格特小姐?”麦达斯·穆利根说,“我所做的就是输血——而且至今还在做。我的工作就是为可以生长的植物提供养料。但你可以问问亨里克大夫,如果一个人的身体已经不愿意再去工作,成了一个好逸恶劳的废物,给它输再多的血是否还管用。我这个血库里储存的是黄金。金子是一种可以产生奇迹的燃料,但任何燃料都离不开发动机……不,我没有放弃,我只是再也不想经营那种屠宰场,去榨干健康的鲜血,然后输给那些没有心肝的行尸走肉。”
“放弃?”休·阿克斯顿说道,“好好想一想你说话的根据,塔格特小姐。不是我们放弃,而是这个世界放弃了……哲学家去路边开餐馆怎么了,像我现在这样开烟厂又如何?所有工作都是一种哲学上的行为。一旦人们将勤奋的工作——也就是哲学的根源——当成了他们道德价值的标准,就会重新找到并实现他们与生俱来的对完美的追求……工作的根源是什么?是人的思想,塔格特小姐,是人的理性思想。我正在就这个题目写一本书,用我从自己的学生那里受到的启发,去定义一种合乎道德的人生观……不错,它会挽救这个世界……不,它是不会在外面出版的。”
“为什么?”她喊了起来,“为什么?你们这都是在干什么啊?”
“我们是在罢工。”约翰·高尔特说。
他们齐刷刷地冲他转过身去,仿佛早就盼着听到他的声音,盼着他说出这句话。她朝着台灯灯光对面的他望了过去,在这突然肃静下来的房间里,她听得到自己内心的跳动。他大大咧咧地跨坐在一只椅子的扶手上,身子稍稍前倾,手臂搭在膝盖上面,手指松弛地下垂着——他脸上那微微的笑意让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格外的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