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情同手足(第12/21页)

她桌上电话发出的已经不再是有关业务的铃声,而是灾难之中绝望的警报。“塔格特小姐,我们没有铜缆了!”“钉子,塔格特小姐,就是普通的钉子,你能不能让人给我们送一公斤钉子来?”“塔格特小姐,能不能找到油漆,只要是防水的就行?”

从华盛顿拨来的三千万补助款已经花在了大豆项目上——路易斯安那州有一片浩大的农田,那里的大豆即将成熟和丰收,按照组织者爱玛·查莫斯的说法,这样做是为了调整全国人民的饮食习惯。这个被很多人称为“基普妈妈”的爱玛·查莫斯是一个上了年岁的社会活动家,正如与她同龄的女人整天泡在酒吧里一样,她已在华盛顿混迹多年。自从她的儿子在隧道事故中丧了命,她便在华盛顿掀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殉难般的气息,这气息随着她最近皈依了佛教而愈加强烈起来。“与挥霍无度的饮食给我们造成的奢侈相比,大豆是一种更健全、营养和经济的作物,”基普妈妈曾在电台里说道;她的声音听上去总是像蘸了蛋黄酱一样含混不清,“大豆是面包、肉类、谷类和咖啡的绝佳替代品——假如我们把大豆作为强制性的主食,就会解决全国的食物危机,并且能养活更多的人。我的口号就是——最大多数人的最了不起的食物。在公众需求极度紧张的今天,我们有责任牺牲自己的奢侈,让自己去适应东方人多少世纪以来以之为生的简单而健康的食物,从而重新获得我们的繁荣。东方人那里有很多需要我们去学习的东西。”

“铜管,塔格特小姐,能不能给我们搞些铜管来?”一个声音在电话里恳求道。“需要道钉,塔格特小姐!”“需要螺丝刀,塔格特小姐!”“需要灯泡,塔格特小姐,我们这儿方圆两百里都找不到灯泡了!”

可是,鼓舞士气办公室却将五百万元拨给了人民剧院公司,这家剧院走遍全国各地,为那些一天只能吃一顿饭,连上剧场的力气都没有的人们免费演出。七百万元拨给了一名心理学家,他在负责一项通过对兄弟感情的研究进而解决世界性危机的课题。一千万元拨给了生产一种新式电子点烟器的厂家——但全国的商店里已经没有香烟可卖了。市场上有手电筒,却没有电池;有收音机,却没有电子管;有照相机,却没有胶卷。飞机制造已经被宣布“暂时中止”,航空旅行已经不接待非公务性质的旅客,只负责那些目的是“公众需求”的出行。企业家为挽救自己的工厂而出门被认为不是公众需求,因此无法乘飞机,收税的官员则符合坐飞机的标准。

“人们正从铁轨上偷卸螺栓螺母,塔格特小姐,他们是利用晚上出来偷的,我们的库存就要用光,分区的库房也空了,怎么办呀,塔格特小姐?”

然而,华盛顿的人民公园却正在为游客安放一台色彩艳丽、四尺见方的电视机——而国家科学院为了研究宇宙射线正在安装一台超级离子回旋加速器,工程耗时十年。

“我们现在这个世界上的麻烦,”在离子回旋加速器的建筑开工典礼上,罗伯特·斯塔德勒博士向收音机前的听众们说道,“就在于有很多人实在太多虑,这就导致了目前的恐慌和疑虑。作为一个进步的市民,应该摒弃对推理的盲目崇拜和过去对于理性的那种依赖。普通人看病时要听医生的,搞电器要听工程师的,因此,不配思考的人就应该把问题留给专家们去考虑,就应该相信专家们的权威。只有专家才能理解现代科学的种种发现,科学已经证明,人的想法是一种错觉,而头脑只是一个虚幻的存在。”

“如今的惨状是上帝对于人犯下的依赖他头脑的罪恶而做出的惩罚!”从大街小巷里,从雨水淋透的帐篷中和摇摇欲坠的庙宇内,传来了各式各样神秘主义教派胜利般的吼声,“这个世界上的苦难根源就是人企图依靠理性而生活!这就是思考、理论和科学给你带来的一切!只有当人们认识到他们的凡心并无力去解决他们的问题,只有当他们回归信仰去相信上帝、相信至高权威时,才会得到拯救!”

综合了以上种种特征、每天都要同她作梗的便是集继位者和暴敛者于一身,并拒绝思考的库菲·麦格斯。库菲·麦格斯整天穿着一件似是而非的收腰的军上衣,拍着一只挂在皮绑腿旁的锃亮的皮包,在塔格特公司的办公室里晃来晃去。他一边的口袋里装了一把自动手枪,另一边则装了一只兔子脚。

库菲·麦格斯尽量不和她照面;他的举止间有一些轻蔑,像是视她为一个不识时务的梦想者,同时又有一些说不上来的敬畏,似乎她身上有一股他不想招惹的神奇力量。他看上去似乎没把她当做自己眼里的铁路的一部分,但又像是唯独不敢对她进行挑战。他对吉姆的态度里有一股不耐烦的厌恶,似乎吉姆有责任去应付她并保护他一样;他希望吉姆能保证铁路的运转,从而使他免于陷入具体的事务中,因此他希望吉姆能够像管理设备一样地把她也处置好。

在她的窗外,悬在远处的那幅日历上面空空如也,仿佛是在天空的创口上糊了一团泥灰。弗兰西斯科告别的那天晚上之后,这块日历就再也没有被修理过。那天晚上赶到楼顶的官员将日历的发动机砸坏,令它停了下来,同时将投影机前的幕布扯了下去。他们发现弗兰西斯科的那一小方块留言被贴在了日期的显示条上,但至今为止,仍在调查此案的三个官员还是找不出是谁把它贴上去的,又是谁在什么时间,用什么方式进入了这间上着锁的房子。在他们的调查结果出来之前,日历牌便一直这样光秃秃地呆立在城市的上空。

在它依旧光秃秃矗立着的九月十四日下午,她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是一个人从明尼苏达州打来的。”秘书在电话中告诉她。

她已经通知秘书,这种电话她都接。它们都是求援的电话,也是她唯一的消息来源。眼下的铁路官员们只会发出一些逃避讲话的声音,陌生人的声音便成为她和整个系统间唯一的联系通道,成为在塔格特漫长的铁道上闪耀着的最后一点理智,最后一点受尽折磨的诚实火花。

“塔格特小姐,本来是轮不着我来和你讲话的,可别人都不想说,”这一次,从线路上传来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并且异常镇静。“再过一两天,这里就会发生一场他们从未见到过的灾难,到那时候,他们就再也掩饰不住了,可那也就太晚了,也许现在已经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