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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回答道,“我想不了这么长远。”

外面正值盛夏,店里开着一台冷风机,机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让人觉得好似置身在一条轮船上。我们沉默地坐了片刻,在人工冷却的空气中白兰地的味道喝起来不如平时好,就连闻上去都显得乏味。“你有时做梦吗?”希尔施最终问道。“梦见以前的事?”

我点点头。“比在那边时梦还要多?”他问。

我又点点头。“你可得提防这类回忆啊,”他说,“这类回忆在这里是危险的。在那边回忆远没有这么危险。”

“我知道,”我说,“可在做不做梦这件事上,谁又能给睡眠下命令呢?”

希尔施站了起来。“因为我们在这里相对安全,所以回忆就更加危险。在那边,我们的心思全用在抵抗上了,因而回忆不可能太深刻。在这儿,人会变得无忧无虑。”

“那巴黎的贝尔呢?露特呢?尼斯的古特曼呢?并不存在什么规律,”我说,“总之得小心。”

“我正是这个意思。”希尔施打开灯。“星期六你的资助者坦嫩鲍姆家有个小型庆祝会,他让我带你一起去。八点。”

“行,”我说,“他家也像你这儿有冷风机吧?”

希尔施笑了。“他什么都有。纽约比巴黎热,是吧?”

“热带气候!闷热得像个满负荷运转的洗衣房!”

“可这里的冬天冷得像阿拉斯加。我们这些倒霉的电器商可就指着这种气候赚钱呢。”

“我想象中的热带完全是另外一种样子。”

希尔施望着我说:“以后我们回忆起这里的这段日子,会不会觉得它是我们悲惨生涯中最美好的时光呢?”

我回到旅馆时,眼前呈现出一幅不同寻常的画面。摆着丝绒沙发的小厅灯火通明,一派节日气氛。这间装饰着棕榈树和观叶植物的房间中央支起了一张大桌子,桌旁围坐着一圈有趣的男女。拉乌尔主持聚会,他身着米黄色西装坐在中间,就像一只冒着汗的巨龟。令我惊讶的是,桌上还铺了白桌布,一位我从未见过的酒吧服务员在给大家斟酒。坐在拉乌尔两侧的分别是莫伊科夫和拉赫曼,后者的身旁坐着那位波多黎各女子。那个墨西哥人也在,系着一条粉红色领带,板着脸,眼睛到处巡视。他身边坐着两个年龄难以判断的女郎,大概在三十至四十岁之间,她们长相妩媚,肤色偏黑,看上去像西班牙人。还有一位年轻小伙子,满头烫出的卷发,人们会猜他是个男高音,一张嘴却是男低音。女伯爵穿着灰色镶花边连衣裙也在场,莫伊科夫的另一侧则坐着玛丽亚·菲奥拉。

“佐默先生!”拉乌尔叫道。“您也屈尊来坐坐吧!”

“有什么缘由吗?”我问。“庆贺生日?庆祝入籍?还是有人中了大奖?”

“都不是!就是个简单的社交聚会。坐到我们这儿来吧,佐默先生!”拉乌尔舌头发硬地回复道。“这是我的救命恩人之一,”他向那位有着男低音嗓音的金发年轻人说,“你们握握手吧,这是约翰·博尔顿。”

握手时我觉得手里好像攥着一条死鳟鱼,听到他的男低音后,我本以为他的握手应该是强有力的。“您想喝点儿什么?”拉乌尔问。“您想喝什么这儿都有!苏格兰威士忌、波旁威士忌、黑麦威士忌、可口可乐,甚至还有香槟。前不久当我悲痛欲绝的时候,您说什么来着?逝者如斯!没有什么能够永恒,最漂亮的人也会衰败,爱情也不例外。真是至理名言!那您想喝点儿什么呢?”拉乌尔摆着谱招呼服务员:“阿方斯!”

我坐到玛丽亚·菲奥拉身旁。“您在喝什么?”

“伏特加。”她高兴地答道。

“那好,给我也来杯伏特加。”我对阿方斯说,这侍者长着一张鼠脸,双眼疲惫而浑浊。

“上双份的!”拉乌尔眼神迷离地说。“今天的酒都是双份的。”

我望着莫伊科夫问道:“他又动心了?”我问,“被爱俘虏了?”

莫伊科夫微笑着点点头。“是的!但你同样可以把这称作幻想,人在这种幻想中都会以为对方被自己俘获了。”

“这进展得可够神速的!”

“一见钟情,”玛丽亚·菲奥拉说,“当然总是单恋而已,对方永远都不会知道。”

“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望着她问道。置身在西班牙人中,她身上突然就有了那么点儿西班牙味儿。

“前天。”

“您又是准备去拍照吗?”

“今天例外。为什么?您想一起去吗?”

“是的。”

“在极具象征性的感伤氛围中这总算是个明白无误的答复。干杯!”

“干杯!”

“干杯!干杯!干杯!”拉乌尔边喊边同所有的人碰杯。“干杯,约翰!”

他试图站起来,却又跌坐回去,把屁股下面那把宝座压得嘎嘎直响。这间有丝绒沙发的小厅除了其他令人惊愕的东西外,还摆着新哥特式家具。

“今儿晚上,”拉赫曼对我耳语道,“我要把那墨西哥人灌醉。他以为在和我喝龙舌兰酒,可我买通了侍者阿方斯,他给我上的只是水。”

“那位女士呢?”

“她什么都不知道。灌醉那男的后,事情就好办了。”

“要是我,我就宁愿跟那女的喝。”我说。“你不是说过,是那女的不愿意,那男的并未反对吗?”

突然间他有些不自信。“没关系!”接着他解释道。“会成功的!不要事先把一切都策划得面面俱到,否则准砸锅。得给偶然性留点儿余地。”

我有些羡慕地审视着他。他凑到我耳边——呼吸既热又潮湿——小声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是连通管原理,是感情的缓慢电击,是宇宙的平衡。当然人得适当助助阵,因为大自然是超然和善变的。”

瞬间我竟然哑口无言。这种谬论也闪电般意外地击中了我。然后我庄严地鞠了个躬,对从绝望中汲取的希望,对这种黑白魔术营造出的无忧无虑的奇迹,理应表示尊重。“我向你心中的爱情梦致敬!”我说。“也就是那目标明确的,而不是盲目的一见钟情!”

“别开玩笑!”拉赫曼痛苦地答道。“我可一点儿没开玩笑。这事对我来说生死攸关,至少暂时如此。”

“好极了,”我说,“特别是最后的限定说得好。”

拉赫曼招手让侍者阿方斯再送一杯水来。“又是一见钟情!”玛丽亚·菲奥拉对我说。“我们坐在桌子这儿,似乎被他们这种人包围了,就像夏季雷雨一样躲都躲不开!您该不会也一见钟情了吧?”

“没有,可惜没有!您呢?”

“前段时间有过一次,”她笑着端起了盛着伏特加的杯子,“可悲的是,这种感情无法长久。”她解释道。